今年11月，全球目光聚焦巴西城市贝伦，COP30在此召开。联合国一年一度的气候大会旨在加速国际社会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的努力，今年是第三十届。这是第一次在亚马逊地区举办，而这里也是对地球气候平衡最重要的生物群系之一。
尽管亚马逊森林对全球气候调节至关重要，但它们正面临着来自采掘业日益增长的压力，化石燃料行业尤甚。随着COP30的临近，保护与开发之间的拉锯战愈发尖锐。
“亚马逊是该地区的一项地缘政治资产。”阿拉亚拉国际研究所（Arayara International Institute）的气候与地球科学分析师朱伯特·马克斯（Joubert Marques）说道。该研究所致力于监测亚马逊地区的石油、天然气和采矿项目。“当涉及战略尤其是在寻求融资时，各国政府会展现出支持保护的高姿态。但一旦涉及到石油和天然气，这种姿态似乎就消失了。”
东道国巴西正是这种矛盾的典型代表。
巴西总统路易斯·伊纳西奥·卢拉·达席尔瓦（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一再重申政府计划在所谓的“赤道边缘”海域勘探石油。这片新领域包括亚马逊河入海口附近的福斯杜亚马逊盆地（Foz do Amazonas basin），这片敏感区域蕴藏着鲜为人知的沿海生态系统，更不用说近岸陆地上生物多样性之丰富了。10月20日，在巨大的政治压力下，巴西环境机构Ibama向巴西国家石油公司（Petrobras）颁发了许可证，允许其在该争议区域开展勘探钻井作业。据该公司称，钻井作业应“立即”启动。
在COP30大会召开前一个月，巴西国家石油管理局（National Petroleum Agency，简称ANP）宣布将275个新的油气区块纳入定于2026年举行的拍卖，这样自6月以来永久公开招标的区域总数达到了451个。据阿拉亚拉研究所称，其中一些区块与原住民领地和自然保护区重叠。
与此同时，巴西代表团将在贝伦会议上重点展示两项雄心勃勃的举措：开放碳市场一体化联盟（Open Coalition for Carbon Market Integration）和热带森林永存基金（Tropical Forests Forever Facility，简称TFFF）。这两项举措旨在确立现有森林的价值，从而将保护工作转化为创收机会。
该联盟的提案考虑到巴西超过70%的碳信用项目都位于亚马逊地区。预计到2030年，这些项目的销售收入可能达到216亿美元。作为巴西政府在COP30大会上引以为豪的森林融资基金，TFFF提出了一种改进的森林融资模式。这种模式不仅奖励各国减少森林砍伐，还为持续保护森林地区提供资金。在9月份的联合国大会上，巴西政府宣布向该基金注资10亿美元。预计其他来源的资金总额将达到1250亿美元。
一再承诺，却多说少做
言行不一并非巴西独有。在整个亚马逊地区，各国政府都重申了对环境的承诺，并寻求绿色投资，但在实际保护行动和区域合作方面，进展仍然有限。
今年8月，亚马逊合作条约（Amazon Cooperation Treaty）八个成员国的总统峰会在哥伦比亚波哥大举行，旨在加强对该生物群系的共同保护议程。最终形成的《波哥大宣言》（Bogotá Declaration）包含多项承诺，涵盖技术合作、打击环境犯罪、加强国家力量（尤其是在边境地区）以及采取行动制止和扭转森林砍伐等内容。
非政府组织350.org致力于消除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其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负责人伊兰·祖格曼（Ilan Zugman）称，该宣言标志着“一项重要外交进程的重启，有望促成共同的保护协议”。
但关注此次峰会的观察人士和组织指出，该宣言存在诸多重大遗漏。接受对话地球采访的观察人士认为，这份文件错失了将石油和天然气勘探视为亚马逊雨林主要威胁之一的良机。缺乏具体目标，例如终止森林砍伐的目标，也令与会者感到失望。如果《波哥大宣言》是COP30的风向标，那么化石燃料这一敏感问题很可能会被排除在讨论之外。
拉丁美洲气候行动网络（Climate Action Network Latin America）倡导顾问卡拉·马斯 (Karla Maass) 表示：“措辞含糊的宣言，清楚地表明该地区在言辞与实践之间难以协调，尤其是在化石燃料问题上。”
在峰会期间，卢拉捍卫了亚马逊作为一个统一区域的地位，并认为多边主义是应对气候危机的途径。马斯认为，对这种“区域统一性”的认可尽管很大程度上只停留在语言层面，但确实是该生物群系特有的地缘政治特征。然而，她指出，在缔约方大会等多边谈判场合，这种观点却鲜少体现，化石燃料开发等议题往往会使该地区各国政府产生分歧，并加入不同的谈判阵营。
“由于该地区对亚马逊的看法各不相同，各国提出的方案并不总是能够达成一致。”马斯说，“即使将森林作为谈判筹码，每个国家也会以自己的方式使用它。”
内部分歧加剧
在COP30气候大会召开前夕，亚马逊地区一些议员要求停止使用化石燃料的呼声日益高涨。10月8日，来自六个南美国家的代表向巴西政府提交了一份报告，指出亚马逊地区五十年来的工业活动造成了“深远”的破坏。与此同时，近800名议员签署了一封公开信，呼吁为该地区规划一个“无化石燃料的未来”。
这个由多国议员组成的“无化石燃料未来议员”联盟（Parliamentarians for a Fossil Fuel-Free Future）提出的建议之一是，在整个亚马逊生物群系范围内联合暂停扩大采矿和采掘化石燃料的规模。这个“暂缓令”获得了一定地区支持，但迄今为止，只有五个国家，即玻利维亚、哥伦比亚、秘鲁、厄瓜多尔和巴西在其各自议会中提出了相关法案。
在哥伦比亚，总统古斯塔沃·佩特罗（Gustavo Petro）否决了2023年签署新的油气勘探合同，仅保留了已生效的合同。这一决定标志着该国能源政策的转折点，但未来充满不确定性：根据宪法规定，佩特罗不能在 2026 年竞选连任，而哥伦比亚分裂的政治格局可能会瓦解他的政治遗产。
哥伦比亚议员、无化石燃料未来议员联盟成员胡安·卡洛斯·洛萨达（Juan Carlos Lozada）告诉对话地球，尽管佩特罗的政策实际上已经起到暂停勘探的作用，但“仍需要法律机制来确保其长期可持续性”。尽管面临政治阻力，洛萨达仍然相信哥伦比亚能够推进这项议程：“在哥伦比亚，至少在亚马逊地区，我们可以达成协议，禁止未来的勘探活动。”
与此同时，勘探活动仍在持续增长：2022 年至 2024 年间，该地区约占全球新发现石油储量的 20%。这使其作为石油行业主要扩张前沿地区之一的地位更加牢固。亚马逊地区的各国政府仍在继续推动这些行业的发展。
8月，卢拉总统部分否决了一项被反对者称为“破坏法案”的法律提案，阻止了其中一些最具争议的条款生效。不过该法案的其余部分现已生效，并放宽了巴西的环境许可要求；其中一项生效的关键条款加快了对被视为战略性项目（部分对环境可能有巨大影响）的审批。据阿拉亚拉研究所称，超过2600个化石燃料项目可能从该法案中受益。
在北部，大片领土位于亚马逊雨林的圭亚那在2015年发现了大量的石油储量。尽管该国几乎所有的石油产量都来自近海，但随着勘探活动的快速推进，圭亚那迅速崛起为新的全球产油国。
圭亚那总统伊尔凡·阿里（Irfaan Ali）多次表示，石油对于国家发展和能源转型融资至关重要。他承诺，如果9月连任，将继续扩大石油生产和勘探规模。
马斯总结道，在亚马逊国家，普遍存在一种逻辑，“对森林进行资源开采是必要的，即使开采是为了获取维持森林生存所需的资源”。她说，该地区历来被视为原材料供应地，“各国政府至今仍看不到摆脱对自然资源依赖的出路”。
从资源开采到投资
亚马逊面临的压力远不止化石燃料。采矿、农业和畜牧业等活动也日益猖獗。根据土地监测组织 Mapbiomas 的数据，1985 年至 2023 年间，亚马逊已有超过 8800 万公顷的森林遭到破坏。
亚马逊地区的经济扩张伴随着非法活动的加剧，这些活动利用了执法漏洞和国家监管的缺失。在边境地区，森林砍伐、采矿和毒品走私交织成网络，转移着价值数十亿巴西雷亚尔（reais）的货物和资金，严重威胁着当地社区和保护区。“很多时候，各国没有足够的预算和资源来打击这些犯罪团伙。”祖格曼说道。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像TFFF这样的合作倡议显得尤为重要。尽管该基金被视为协调亚马逊各国经济和环境利益的契机，但专家警告说，其有效性将取决于各国政府的承诺。正如祖格曼所说：“如果各国希望将森林作为谈判筹码来争取更具雄心的协议，那它们必须加大对森林保护的投入。仅仅把亚马逊摆上谈判桌是不够的。”
观察人士还警告说，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再次做出从未兑现的承诺，TFFF需要将透明度和当地民众的参与结合起来，才能真正产生影响。
巴西亚马逊土著组织协调组织（Coordination of Indigenous Organisations of the Brazilian Amazon，简称COIAB）的总协调员托娅·曼奇内里（Toya Manchineri）告诉对话地球：“我们希望更好地了解TFFF的运作方式，并确保资源能够直接用于我们的组织，我们提供的环境服务惠及整个地球。”
“我们知道，我们的生活方式对于减缓气候变化的影响至关重要。我们需要让世界看到亚马逊的价值，而不仅仅是其经济价值。”
胡安·奥尔蒂斯（Juan Ortíz）对本报道亦有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