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7月,大洪水席卷了印度北部的阿拉克南达河谷(Alaknanda Valley)。强降雨导致阿拉克南达河(Alaknanda River)以及支流水位的骤然上涨,淹没了北阿坎德邦查莫利地区(Chamoli)的道路、桥梁和农场。降水引发的山体滑坡摧毁了山区的很多小村庄。
受灾村镇的居民试图找到洪水发生的原因,而这也为抱树运动(Chipko movement)奠定了基础。如今,抱树运动已经成为印度森林保护与环境行动主义历史上最重要的非暴力社群运动之一。
“为了弄清洪水背后的原因,我们走访了很多地方,发现只要是森林被砍伐了的地方,洪水的影响就会非常严重,”88岁的金迪·普拉萨德·巴特(Chandi Prasad Bhatt)说道。这位在推广抱树运动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的环保人士和社会活动人士2013年荣获了甘地和平奖(Gandhi Peace Prize),至今仍住在靠近雷尼(Raini)的查莫利(Chamoli)。
查莫利的村民得出结论认为,为了未来免受洪水和泥石流的影响,他们必须保护森林。
这一认识是发生在雷尼的这场1973年后四海扬名的运动的核心。“抱树运动”的名字——Chipko源自印地语,有“拥抱”、“贴紧”之意,生动地在大众脑海中勾勒出这一地区的女性抱住树干、用身躯挡在伐木者与森林之间的场面。
2023年将是抱树运动中这一决定性时刻的50周年纪念。但笔者走访雷尼的时候发现,这样一个拥有强大环境行动主义遗产的地方如今却深受气候变化引发的灾害影响——并且这些灾害对于当地人生活方式的威胁甚至比毁林伐木更大、更复杂。雷尼正在慢慢地成为一个不适宜居住的地方,当地人被迫背井离乡。
气候灾害侵袭雷尼
自1970年以来,查莫利经历了很多灾害。其中近年来最值得一提的便是2021年2月一大块冰川断裂引发的洪水。那场突如其来的里辛甘加河泛滥造成200多人死亡。
雷尼的村民表示他们整天提心吊胆,担心灾害正在变得愈发频繁、严重。从北阿坎德邦首府台拉登(Dehradun)到雷尼的9小时车程途中,笔者会不时发现这方面的迹象,比如道路上到处都是泥石流过后留下的石块瓦砾。
雷尼村曾是布提亚人(Bhutia)世代居住的家园——布提亚人是大约公元9世纪时南迁并定居于印藏边界地区山地的人们的后裔。如今,只有老年人还生活在这里。
“抱树运动拯救了数百万棵喜马拉雅山区的树木。由于自然灾害,现在我们不得不为我们的孩子寻找新的家园。但我不想离开自己的房子。还有哪里会有这样的绿荫呢?” 78岁的钱德拉·辛格(Chandra Singh)说。他的母亲高拉·黛薇(Gaura Devi)就是首批保卫树木的女性团体的领导者,她们也是抱树运动的先驱。
“森林中有的植物在田里找不到。现在动物们在森林里找不到吃的,就不断到我们的田里来觅食。正因为这样,我们的孩子只能把田地抛荒,进城工作,”辛格补充说。
村里曾见证并参与抱树运动的女性说,如今她们只感到怨恨和失望。
70年代的成功已成为遥远的记忆
抱树运动最初是由男人发起的。巴特告诉我,起初开会时,女人只是坐在后面,有时还会笑话“chipko”这个词。但后来雷尼所有的男人都去了查莫利县城,女性自1974年3月26日开始承担起领导角色。
75岁的巴蒂· 黛薇(Baati Devi)回忆说,那天早上九点左右,一个小女孩儿看见一些工人在林业局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带着工具朝森林走去。她跑到高拉· 黛薇那里讲述了这件事,后者立马动员起村里的女性。大约30位女性和年轻女孩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沿着小路跑向森林。
“我们紧紧抱着树干,贴在树上……我们要求他们[伐木工]如果要砍树的话就连我们一起砍了。他们被迫退了回去。林业局的工作人员也斥责我们,”巴蒂· 黛薇表示。
巴特说,几年之后,德里大学植物学院教授维兰德拉·库玛尔(Virendra Kumar)领导的委员会发布的一份调查报告证实了村民对于毁林与洪水之间关联性的认识。
巴特说,正是由于抱树运动,1927年的《森林法》(Forest Act of 1927)得到修订,1980年的《森林保护法案》(Forest Conservation Act of 1980)得以通过施行。1981年,北方邦(Uttar Pradesh,北阿坎德邦那时仍是北方邦的一部分)政府宣布对生长在海拔1000米以上的树木实行为期10年的禁伐,而后又将这一禁令延期10年。1996年12月,印度最高法院对北方邦和喜马偕尔邦(Himachal Pradesh)实行伐木禁令,并一直延续至今。
雷尼已经不适宜居住
2021年2月的洪水给雷尼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当地居民告诉第三极,住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他们的房屋出现了裂缝,房屋所在的山坡也变得不稳定。山下的土地已经被里辛甘加河侵蚀。
第三极采访的所有人都表示,他们要求迁往其他地方居住。这也是2021年灾后一份官方报告给出的建议。
高拉· 黛薇的儿媳朱迪· 黛薇(Juthi Devi)强调,迁居绝非易事。这个村子是村民们身份认同感的核心,他们不愿放弃。
即将离开20世纪70年代曾经亲手保护过的森林也令他们感到失望。
朱迪· 黛薇解释说,这一地区的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森林,村民只能利用其专属森林中的资源。他们要搬迁去的地方的森林可能已有所属。“即便政府能帮助我们重新安置,我们也无法进入自己的森林,其他村子也不会允许我们进入他们的森林,”她说。
但村民告诉我,为了让他们的子孙后代有一个安全的未来,他们已经做好了搬到其他地方的准备。
森林仍是雷尼村村民们生活的核心
巴蒂· 黛薇表示,雷尼附近的森林远不止是各种资源的产地。“我们发起[抱树]运动是为了拯救我们的森林、我们的地球以及我们的生计。森林是我们的娘家。我们在森林中倾诉彼此的悲伤。只要我们还有森林,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但是当林业局开始护卫森林的时候,事情就开始变糟了,”她说。
自1927年开始,村民要从森林中获取木材,必须获得林业局的许可。这一法案授权政府对林中物产和林木进行管控。法案还明确了所谓“林业违法行为”(forest offences),并对违法行为的处罚进行了规定。
该法案禁止捕猎其附录1、2、3、4中涵盖的野生动物,并禁止采伐或者破坏林地或者任何保护区中特定的植物。
这项立法加大了管控的力度。法案旨在减少“非森林目的”的林地使用,并要求各邦政府在做出与林地使用有关的决定之前首先征得中央政府的许可。雷尼村居民说,这项法案出台后,村民与林业局之间围绕自林中取用草料和木材的纠纷越来越多。
上述法律出台后,村民们在林中从事捕鱼、打猎、采摘野果、放牧、捡柴以及种植等活动时,必须应对法律的种种限制。
传统上,雷尼的村民可以在林中找到一切所需的东西;到市场上采购蔬菜、香料或者药物从来不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过,尤其是1980年之后,随着林业局加大限令的实施力度,导致当地村民现在需要定期到当地市场去采买必需品。
很多女性告诉我,她们无论何时去森林里都会取走干枯的木头(这样会降低森林火灾的风险),并照顾小树苗。她们觉得维护当地的环境是她们的责任。
“没曾想,这些我们从外来者手中拯救出来的树木有一天会不再由我们控制。我们需要林中的干柴的时候,竟然需要拿着林业局开的条子,”巴蒂· 黛薇表示。
由于没办法在雷尼靠土地谋生,男人们纷纷去了德里以及台拉登等城市。为了让孩子有更好的教育机会,他们的女儿和儿媳也随着他们一起搬到城市,或者是乔斯希马特-塔波万(Joshimath-Tapovan)等周边地区。
受到近期灾害的打击,雷尼仅剩的居民也开始准备跟随年轻一代的脚步,离开他们这代人以及后代曾拼死保护的森林。
英文原文首发于中外对话项目网站第三极
翻译:子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