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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主义的极限 (1)

安德鲁•彭德尔顿认为,在“零增长、不以GDP为中心、在生态极限内存在并繁荣的世界”这一美好愿景中,英国可持续性专家蒂姆•杰克逊回避了一些根本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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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蒂姆•杰克逊已经在可持续发展领域从事前沿研究与教学工作20多年。今年2月份,他在中外对话阐述了他的观点。实质上,《非增长式繁荣》的作者认为我们该放弃以GDP为中心的成功理念。在下面这篇文章中(经《政治气候》允许,《中外对话》将其分为两部分,本文为第一部分),安德鲁•彭德尔顿对杰克逊的论点提出了质疑。

简单地说,《非增长式繁荣:有限星球的经济学》(又译《谁说经济一定要成长?献给地球的经济学》)中,蒂姆·杰克逊的主要观点就是:经济增长必然会严重破坏生态(特别是通过气候变化);要健康的身体和良好的教育不一定非要富有;并且,花钱不但不能让我们幸福,反而会使我们变得不开心、失去安全感。

对于书中的观点你无需太过惊讶。杰克逊说另外一个世界是可能的——一个维持零增长、稳态经济的世界,它可以存在于生态极限内,可以繁荣昌盛。 

去年经常见诸报端、最具影响力的环保书籍之一《非增长式繁荣》是值得重视的一本书。实际上,这本书大受欢迎正是因为它对目前世界上的环境保护观点进行了最有力、最完善的阐述。书中没有晦涩难懂的模型,旨在认真弄清经济增长的本质而非单纯地对其进行攻击。

杰克逊一些关于经济增长和碳排放的数字以一种清晰、直接的方式提出了一些真实的挑战。同时,杰克逊承认,停止经济增长并不容易,也不会解决所有问题。他努力去思考零增长的经济如何能奏效。他甚至提出了一些有关政策的看法。

书中内容很丰富,这里,我要侧重讲一些我认为与生态极限和经济增长本质有关的核心论点(我认为“幸福”议程与理查德·威尔金森和凯特·皮克特合著的《精神层面》都存在不足之处,杰克逊也将这两者搅成了一锅粥。但如果想了解更多相关内容,我推荐您保罗·奥默罗德和约翰·戈德索普的评论)。

对于西方经济持续增长可与持久性危险气候变化共存这一观点,杰克逊提出了一系列尖锐的质疑。但我认为,该书回避了一些根本性的问题。这些问题是:有关解耦的争论,资本主义的本质与稳态经济对比,以及相关的政治。

该书的核心论点是:认为资本主义可以通过提高效率把经济从碳排放中及时解耦出来,从而避免危险的气候变化(杰克逊认为那需要到2050年将CO2当量稳定在450 ppm的水平),是“痴心妄想”。

书中是这样论证的。根据定义,排放量的增长(或减少)取决于三个方面:人口增长(人口数量),人均收入增长(美元/人),以及经济活动的碳强度(千克CO2/美元)。最后一项指标关键取决于科技,也表明经济增长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了与碳排放的“解耦”。如果我们要大幅度的削减排放量,而人口和经济又都呈正增长的话,碳强度的缩减速度就要高于前两者的增长速度。

杰克逊计算,碳排放量按目前的二氧化碳水平以每年4.9%的速率减少,直至2050年才能实现450 ppm的稳定目标。所以,整体上,碳强度的降低必须足以实现这个减排的量,同时需要抵消人口和收入增长的效应。从现在至2050年,人口预计会以0.7%的速率增长,同时,杰克逊选择将1990年的全球经济增长速率(1.4%)推演到未来。因此,要实现减排目标,从现在到2050年,碳强度必须以每年4.9+0.7+1.4 = 7%的速率降低。这是1990年碳强度缩减速度的10倍。

若经济水平停留在现阶段,请注意,假设实现经济零增长,碳强度仍要以每年4.9+0.7 = 5.6%减低,或者,大约是20年前碳强度缩减速度的8倍。值得称赞的是,杰克逊承认了这点——他说,不论经济增长与否,解耦都很重要。解耦需要在能源效率和低碳能源技术这两方面同时实现巨大的创新,并进行大量的投资。一个问题是(后面我们还会讨论),假如没有经济增长,我们能否能实现并如何做到解耦。

但是,我们也要注意到,当今经济与零增长经济间的差别,仅仅是8倍解耦速率与10倍解耦速率间的差别。与去碳化的需求相比,经济增长起的作用不大。我们可以认为,如果能对科技进行大量投资、实现科技突破,以达到8倍于现在的解耦速率,我们将能够实现10倍的解耦加速度。

我们能实现这些技术突破么?这是个重要的问题,杰克逊也对此做了大量的阐述。在40年内实现每年提高7%的效率听起来不太可能。但实际上,科技突破可以产生这样的效果,尽管一些重大的突破之后,往往较长时间内只会有一些小的增量变化。例如,氧气顶吹炉炼钢技术的引入是过去80年内的劳动生产率提高了1000%,相当于每年提高大概9%,使生产同等数量钢材的时间缩减了90%。

但杰克逊并未因此止步。他进一步指出,以历史经济增长率来预测未来,意味着我们接受了一个非常不平等的世界。假如我们认真考虑公平、考虑穷国赶超富国的问题,我们所面临的挑战就大大增加了。假想一下,如果到2050年,所有国家的收入都达到欧盟的平均水平(也将从现在到2050年年经济增长2%的因素考虑进去),那么解耦相关的数字会是这样:碳排放每年4.9% + 抵消人口增长每年0.7% + 抵消经济增长每年5.6% = 每年11.2%,或约为历史解耦速率的15倍。

 (方法说明:既然杰克逊讨论的是生活水平的公平性,他应该在GPD购买力平价计算基础上讨论穷国与富国差距及其经济增长速率。从杰克逊的论述看不出他是否考虑了这个因素。但假如计算是基于名义汇率上的GDP,那么对所需增长速率的估计会高出3个百分点。)

有趣的是,华盛顿全球发展研究中心南希•伯德索尔和阿文德•萨伯拉马尼得出了和杰克逊2009年类似的数字。他们认为,对于实现解耦,并不是需要经合组织国家停止发展,而是更需要在碳强度方面取得“很大的、可能是革命性的技术进步”。

这是为什么这种情景并非像它看起来那样不可实现。在此情景中,绝大多数的经济增长会出现在发展中国家。像印度,尤其是中国,已经拥有了庞大的化石燃料基础设施。但在许多国家,甚至在印度,大多数人仍然用不上电。对于这些人来说,没有庞大的化石燃料工厂需要关闭,但有巨大的机会从头开始建立低碳能源系统。这些地区的经济增长不需要实现碳解耦;只需实现低碳即可。

直到最近,巴西对此都是一个很好的提醒者——不仅由于气候变化原因,它选择的是一条低碳发展道路。巴西的电绝大多数来自水利,使用甘蔗乙醇做交通燃料。巴西的人均GDP(ppp)是11,300美元(约为英国的三分之一),其GDP的能源碳强度是0.181 kg CO2/$,而英国的GDP的能源碳强度为0.258 kg CO2/$。

另一方面,我们在低碳能源技术方面创新越多,低碳增长的成本就越低,也越容易实现。看看下面这些数字。非洲的人均装机容量(包括北非)是0.117千瓦(kW),相比之下,英国的人均装机容量为1.4千瓦。假如利用太阳能光伏来弥补这一差距,使每个非洲人都能够和英国人享有同样的装机容量,考虑到太阳能光伏的低容量因子(比如在热带地区是0.15 千瓦),那么需要进行85,500亿瓦容量太阳能光伏的投资。由于硅材料降价、技术进步及生产经济规模的扩大,从2001年到2011年,太阳能光伏组件的零售价格已经便宜了近一半,由每瓦5美元降到了约每瓦3美元,这使总投资比10前可以节省大约17万亿美元(然而,这些天文数字也表明太阳能电伏依旧多么昂贵)。

最后,也是重要的一点。与考虑常规经济增长相比,当考虑贫穷世界经济赶超的情景时,经济增长对所需解耦速率的影响就大大提高了。考虑经济增长对实现碳减排目标的影响,放缓或停止全球经济增长的理由变得非常充分了。此时,我们不仅指经合组织(OECD)的常规经济增长,更多的是指发展中国家更高的经济增长率。

但是,杰克逊的建议不甚明朗。在书中不同地方,他貌似承认,发展中国家有需求及历史权利去追求经济增长。但同时,他又说,以提高效率来实现解耦速率15倍的加速不可思议。假如经合组织的国家停止发展,那么会有所帮助,但就我们目前所见,帮助不大。正如本书后面作者介绍的加拿大稳态经济模式那样,这些经合组织的国家会继续以接近现在的水平进行碳排放。

杰克逊指出,要产生重要影响、保持全球经济低增长或零增长,经合组织国家不仅必须是零增长、而且要在经济量减少75%的情况下实现繁荣。一些地区经济高速增长,而另一些地区经济迅速衰退,这样的混合经济有可能使实现碳目标变得更可行,可这显然不是他谈论替代“稳态经济”时所想的。但是,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认为穷国不应该达到欧盟的收入水平,或者他们只应期望一定的阈值水平来提升健康状况和平均寿命(比如,在一些区域,由人均6000美元提高到人均15000美元)?

基本问题是,即使立刻使经合组织停止发展,如果想适应生态极限,我们仍然需要大大提高技术改进和低碳投入,同时/或需要对收入进行不公平的全球再分配。杰克逊的标题都是有关第一个问题的,那另外两个更大的问题呢?


安德鲁•彭德尔顿
,伦敦公共政策研究所(ippr)气候变化、交通与能源研究组副主任,也是全球气候网络的协调者。访问这里阅读本博文原始的完整版本

下一部分:稳态和政治战略

 图片来自英国能源与气候变化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