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周五傍晚时分，江苏省如皋市蔡荡村蔡荡桥北侧的一条两公里的小路上就热闹起来，讲着全国各地口音的商贩们聚集于此，挑选宠物猫狗幼崽。围绕这个存在了32年之久的地下宠物交易市场的是一条包括地下猫狗繁殖场、贩卖、伪造检验检疫证明等环节在内的完整的利益链条。
类似的“猫市”、“狗市”在中国不计其数。被称为“它经济”的中国宠物市场在近些年发展迅猛。然而爆发式增长的同时暴露的是监管不力，动物基本生存条件恶劣，买方知情权被侵害等问题。
监管盲区下的宠物市场
这些在蔡荡村地下宠物市场上被买卖的猫狗，来自全国各地无证无照的地下宠物繁殖场，由猫狗贩子带到这里集中批发交易。猫狗的价格低廉，每只在200至500元之间，而参加交易的商贩平均一晚能出售七八百只宠物狗。
据动物保护公益团队“良犬计划”的调查，地下宠物市场中交易的宠物，往往流向城市中的宠物店，或直接售卖给消费者。
中央电视台隐蔽拍摄的蔡荡桥地下宠物市场一角。视频截图：中央电视台
由于养殖环境恶劣，检疫防疫措施不达标，这些宠物大都携带大量病菌和寄生虫。长期关注动物保护议题的社会观察学者蔡春红说，猫狗贩子们都想要尽快将“问题猫狗”转手给下一家，以免死在自己手里增加赔本风险。
蔡春红介绍，这些实际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小猫狗在出售前被注射了“免疫血清”，会在短时间内看起来充满活力，健康可爱，再经过剪毛美容，摇身一变卖得高价，但在被买回家后很快就发病，上吐下泻发烧抽搐，甚至在几天内就会夭折，这就是宠物市场广受诟病的所谓“星期狗”，“星期猫”。
“宠物买方会认为是自己没有饲养经验导致宠物死亡, 消费者的知情权在这样的交易中受到严重侵害,”蔡春红说。
由于没有专门针对宠物猫狗繁殖、检疫防疫、交易的法律法规，地下宠物交易市场处在了法规盲区。据央视报道，如皋市蔡荡村当地市场监督管理局和负责审批动物防疫合格证的农委兽医站，都声称交易市场并不在自己的管辖范围。
年轻人的“它经济”
宠物黑市的壮大，与近年宠物经济市场的急速增长联系紧密。英国市场调研机构Euromonitor International预测，2022年中国的宠物猫狗数量将超过3亿只。这些宠物带动着宠物食品、用品的巨大市场。有研究称，中国宠物（猫狗）市场规模在2010年不到200亿，2018年已经增长到了1708亿。这其中，宠物狗消费市场规模约为1056亿，宠物猫消费市场规模达到了652亿。
《2018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统计数据显示，80后、90后在宠物狗、宠物猫消费群体中总体占比均超过75%，年轻人是推动宠物经济迅猛发展的主要力量。
北京的狗市。图片来源：Alamy
今年25岁的邓牧星2017年底在西安市开了一家宠物店。据他介绍，在从业的2年间，店铺方圆三公里内，宠物店和宠物医院共增加了13家。邓牧星说，“在我这里购买宠物的消费者越来越多的是年轻情侣或夫妻，或者是经济实力较好的年轻单身人士。”
蔡春红说，国内宠物通常是通过购买而来，而不是领养，因为爱宠者普遍追求名种宠物，并且免费领养的公益渠道并不成熟，了解程度低。而正规的繁殖中心数量不足且成本高昂，难以满足市场需求。巨大的市场需求加之监管空白，让不法猫狗贩子们嗅到了无限商机。他们以最小成本繁育，却能在市场上卖得高价。
邓牧星介绍，正规经营宠物店日常开销很高，包括主粮、零食、洗澡、消毒、疫苗、医疗等等，一些店铺还会为这些宠物雇佣专业的美容师。这些项目做或不做，质量好坏，消费者难以知情，因此在宠物行业链中，经营合规与否意味着盈利浮动空间巨大。
从“繁殖机器”到流浪者
据报道，在蔡荡村宠物交易市场周围村庄遍布着众多宠物繁殖场。这些养殖猫狗的农户往往将自家后院作为养殖场所，以鸡肠和稻糠作为饲料，每条狗的养殖成本一天只有一两毛钱。有的村子甚至有上百家养殖户，几乎家家都在繁殖宠物。
“这些（养殖场）上最多可以叫做繁殖基地，根本做不到对宠物养护，仅仅是让它们活着。”邓牧星说。
据蔡春红介绍，为了增加繁殖收入，无良的商贩会给种猫种狗注射促排卵针，有的猫狗作为繁殖工具，甚至一生都不会出笼子。有的卖不出去的犬猫会作为“输血狗”“输血猫”用来向宠物医院供血，继续为猫狗商贩创造收益。
蔡春红认为，这样的生意有市场是因为“纯种”、“名种”概念的炒作，“这就像是追求背名牌包，养宠物并不是因为爱宠物，而是赶潮流。”因此养了不久又会觉得负不起养宠责任而弃养。这样的现象导致大量宠物成为流浪动物，纯种名种的猫狗也不例外。
三分钟热度的“养宠风潮”致使被抛弃的宠物越来越多，成为城市流浪动物。而由于没有很好地进行绝育，流浪动物也在无节制地繁殖。首都爱护动物协会（CAWA）在2017年底发布的报告称，仅北京街头大约有超过20万只流浪猫，流浪狗数量比之更甚。世界卫生组织数据显示，中国有超过4000万只流浪狗，大约占到全球流浪狗数量的20%。
从事流浪狗救助工作26年的杜玉凤认为要解决流浪猫狗泛滥，一方面要提倡文明养犬，严格监管繁殖买卖；另一方面要为它们做好绝育。
“相比于喂食，给流浪猫狗做绝育更重要，否则它们的数量会越来越多；与此同时教育宠物主人不要遗弃宠物也很重要。” 杜玉凤说。
监管空白难填
在目前的市场环境下，消费者很难判断自己买到的是否是健康的宠物，出现问题难以维权，而大量宠物的基本动物福利状况也非常糟糕。
虽然近些年各地也都曾为了规范养宠行为做出尝试，例如苏州就从2017年开始要求在办理养犬登记时给犬只植入存有主人和犬只信息的电子生物芯片，防止弃养行为，但还没有规范专门针对宠物养殖，中国也一直没有专门的国家标准或系统性监管体系。
目前对活体动物交易做出约束的法规中，针对的动物是“与人畜共患传染病有关的野生动物、家畜家禽”；而有关动物福利保障的法律法规则更多地将目光集中在实验动物身上。然而活体宠物繁殖和交易处于“野生动物”、“实验动物”和“家畜家禽”之间的灰色地带。
蔡春红告诉中外对话，在2014、2015年的全国两会上，都有代表关于规范宠物市场的提案，但至今都没能成功立法，或许是因为在立法部门看来，这并非中国社会“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保护宠物的行动更多的是由民间动物保护组织实行的。四川广元博爱动物保护中心就尝试和各地方政府进行了多项关于宠物市场整顿和流浪动物收容的合作。NGO组织行动亚洲（ACTAsia）也已经连续十年主办联合兽医关怀无国界（Vets for Compassion，VFC）活动，对职业兽医进行专业培训，为流浪动物进行侧切绝育手术以防止流浪动物规模扩大。
蔡春红认为，现阶段比较现实的解决宠物市场的问题一是规范市场，更重要的是倡导领养代替买卖。
遗憾的是，虽然收容救助机构在工作中会提及领养代替买卖的意义，但是中国目前依然没有专门做倡导领养项目的机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