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一天晚上,林氏乐和阮文通听到河边邻居家的房子传来巨大的断裂声。邻居们搬走后仅一天,半幢房屋就因为地基下沉而倒在了滔滔的河水中。
而剩余的残垣断壁岌岌可危地立在锯齿状的河岸上。林氏乐和阮文通住在离河岸稍远的地方,距这所倒塌的房子不过几米远。不远处的河岸上,工人正在用机器夯实石料,为修建防止河水进一步侵蚀河岸的混凝土堤坝打基础。
越南同塔省(Dong Thap)的这个社区面临的情况并非个例。前江是湄公河的一条重要支流,源头位于柬埔寨首都金边(Phnom Penh)。近年来,中国、老挝和柬埔寨等国在上游修建的水坝以及越南当地的采砂活动导致同塔省等流域省份泥沙总量大幅下滑,曾经稳固的堤岸开始受到河流的侵蚀。
据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亚太地区淡水项目负责人马克·戈伊霍特(Marc Goichot)介绍,湄公河的平均泥沙量为1.6亿吨,但河上建起数座大坝之后,泥沙量减少了近80%。
戈伊霍特说:“大坝和采砂的影响都是逐步累积的。采砂让大坝的影响变得更糟,而且更快地显现出来。我们知道,埃及阿斯旺大坝(the Aswan dam)对尼罗河三角洲的影响是在50年后才逐步显现的,而如今大坝对湄公河地区的影响则要快得多。”
湄公河三角洲是越南重要的水稻、水果产地和水产养殖地,产值高达数十亿美元。越南农业部估计,目前当地每年流失的土地达到500公顷。
孤立无援的小岛
从附近一个混凝土堤防保护之下的渡口可以前往新顺东(Tan Thuan Dong)。那是一个到处是芒果园的前江河心岛。在通往该岛西北边缘的狭窄道路上,一个标志警告人们即将进入侵蚀区。
五年前,由于河水对土壤的不断侵蚀,80岁的范氏披(Pham Thi Phi)和家人不得不搬离原来的河边住所。她之前的房子和邻居的房子都没有了,而侵蚀还在继续,遭殃的还有不少珍贵的芒果树。
范氏披说:“人们手中的土地和树木越来越少,果园也在亏钱。我年轻的时候有一艘小船,我会用这艘船运送去寺庙布施的人。如今土地被冲走了,我的船也被冲走了。”
上游水坝还影响了湄公河三角洲的水位。笔者造访当地时,那里的运河和灌溉沟渠几乎都是干枯状态。小船停靠在几近干涸的陆地上,而高脚屋的屋脚则完全裸露出来。
范氏披说:“我们曾经有两艘船,水位高的时候,出门都靠划船,但现在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由于景洪水电站当时正在进行维护,所以湄公河流域的水位整体偏低。
道路的尽头是一段破损的柏油路,而尽头的另一侧早已被河水吞噬。新顺东岛沿岸不远处有六艘挖沙船,为了满足越南建筑业旺盛的需求,这些喧闹的挖掘机打破了乡村岛屿的宁静。
阮氏森(Nguyen Thi Sum)说:“我在这里住了近60年,河流侵蚀大概是10年前开始的。”她和丈夫以及妹妹住在这条路上最后一座幸存的房子里,距离河道仅有几米。河岸边的混凝土残垣暗示着这里曾经有一座建筑。
景洪水电站于2008年开始蓄水发电,被认为是对湄公河泥沙量和流量影响最明显的水电项目之一,而阮氏森所说的河流侵蚀也大约是从那时开始的。湄公河上游的中、老、柬三国的水电项目已经成为下游多个国家和环境团体争论的焦点。
我们只能继续往远离河岸的地方搬,直到这里再也无处可搬。然后,我们就会迁到远离这条河的地方去。
越南是湄公河跨界治理咨询机构——湄公河委员会(Mekong River Commission)——的成员国。但是,该委员会没有权力阻止包括中国境内的上游大坝项目的建设或规划。
阮氏森说:“这里以前有很多房子,但是人们都搬走了。我们会在这里呆到不能呆的那一天,也许一两年吧。”
阮氏森和范氏披都表示,当地政府并没有提供什么帮助。与内陆地区不同,尽管新顺东岛被当作国内旅游目的地加以宣传,但政府并没有在这里修建保护堤。承诺的搬迁补助款也没有落实,采砂作业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破坏。
阮氏森和范氏披都不了解上游水坝带来的影响,而河对岸的林氏乐和阮文通也是一样。他们都将目前的问题归结于自然原因。
戈伊霍特表示,河堤硬化不是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这样做其实弊大于利。他说:“工程人员认为硬化代表坚实可靠,在大多数地方的确如此。但在湄公河三角洲这种动态变化的地区,这样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如果在沙质河岸的基础上进行硬化,会把水流的能量反馈到下游,这样反而会加剧那里的河水侵蚀。”
消失的高速公路
在邻近的安江省(An Giang),91号国道连接着湄公河三角洲最大的城市芹苴(Can Tho)和100公里外的柬埔寨边境。侯河(the Hau River)是湄公河在三角洲地区的另外一条主要支流。沿着这条支流一路朝着柬埔寨方向前进,在道路尽头就能看到另外一个路障,警告过往车辆不要继续前进。虽然车流已经被疏导到新的道路上,但行人依旧可以进入路障区域。
再向前就能看到,一段长约40米的高速公路已经消失在了水中。这里和前方另外一个大坍塌点均出现在2019年夏天,被全国媒体竞相报道。越南媒体之前认为,是气候变化导致了这类事件的发生。如今,越南每日快讯(VnExpress)却将矛头指向了柬埔寨和越南在上游地区进行的水电开发和采砂作业。
黄氏舒蝶(Huynh Thi Thu Diem)经营的咖啡馆和商店离其中一处塌方路段不远。她说:“河水侵蚀是从2010年开始的,政府建造了一座堤防,但侵蚀的位置不断变化,而且越来越严重。”
河边的高速公路旁以前还有些房子,但很早之前都消失了。如今只有一条狭长的杂草丛生的土地将河道与剩下的道路分隔开来。
黄氏舒蝶补充道:“一开始,他们对高速公路进行了抢修,但没什么作用。所以,他们现在正在离河更远的地方修建一条平行的高速公路。建筑工人们说,这是水流自然变化引起的,但是我看新闻说是因为水坝阻挡了水流。”
她说,有些邻居收到经济补偿后离开了那里。她相信,如果情况危险到无法再在那里呆下去的话,政府也会向她伸出援手。
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走,我们遇到了一位叫做“施”(Thi,化名)的女士。她家就在其中一个塌方路段边。她在家门口售卖大米,因为之前这里有公交站,所以生意还不错。而如今这里只有摩托车和自行车能通行,静静地展示着三角洲其他地区即将面临的未来。
其余路段也有一部分遍布着裂缝,而一台与同塔省的工程设备类似的机器正在河中为修建堤防打基础。
施女士说:“塌方在2019年7、8月就开始了。道路另一侧原本有房子。我们吓坏了,官员们要求我们拆掉前屋,因为没有人知道塌方面积会有多大。塌方停止后,我们进行了重建。”
施女士说,公路上没有了往来的车辆对她们家的生意影响很大。然而和黄氏舒蝶一样,她对当地的领导有信心,相信政府会帮助他们疏散到其他地方。
湄公河开发计划意味着可能必须进行人口疏散。中国、老挝和柬埔寨都不同程度地参与了湄公河干流上另外10座水电站的开发计划,而且他们还希望在支流上建更多的水电站。
一旦建成,这些大坝将截留更多来自上游的泥沙,切断三角洲地区数百万年来赖以生存的养分。与此同时,下游的采砂业则会挖走大量剩余的泥沙。
戈伊霍特在最近为中外对话撰写的一篇文章中写道:“能够通过这些大坝的主要是细小的泥沙,而不是砂石。这样一来,河床和河岸就得不到沉积物的补充,导致下游采砂更加不可持续,河道和河岸遭到更大的侵蚀。”
迫于这些强大的力量,那些受其影响威胁的三角洲居民只能无力地接受。林氏乐站在前江河畔倒塌的房屋阴影中说:“我们只能继续往远离河岸的地方搬,直到这里再也无处可搬。然后,我们就会迁到远离这条河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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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Est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