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4月初给埃迪文·卡萨拉里（Edivan Kaxarari）写了一封信。几天过去了，也没有得到他的回信，我有点担心。埃迪文生活在巴西亚马逊的卡萨拉里（Kaxarari）原住民领地，靠近玻利维亚边境。那里虽然偏远，但可以上网。保护区内的森林一直受到非法砍伐者的入侵，而且过去还发生过激烈的冲突。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让人庆幸的是，两周后埃迪文给我回复了一条语音信息，声音颇为激动。他说他在亚马逊热带雨林露营了23天，收集巴西坚果（Brazil nut）。这种果实是居住在与玻利维亚接壤的阿克里州和朗多尼亚州之间原住民领地上的170个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他说：“在那里露营太棒了，很多人一起收集坚果、破壳和搬运。”
据巴西机构Pro-Nuts Dialogues的统计，巴西亚马逊地区有6万户家庭靠采集巴西坚果为生，平均每年能够卖掉4万吨，几乎占亚马逊国家全部产量的60%。收集坚果不仅是当地传统社区长久以来的一项营生，而且已经成为该地区替代商业化农业和规避森林砍伐风险的一种可持续方案。然而，它却面临着供应链缺乏协调和激励因素的挑战。
最近的一项研究显示，在2017年至2019年间，亚马逊河地区累计出口了价值2.98亿美元的“生态经济”（即森林保护相一致的生产活动）产品，其中就包括巴西坚果。该研究作者、纽约大学的萨洛·科斯洛夫斯基 (Salo Coslovsky) 表示，这一数额看似相当可观，但其潜力远未得到开发，远远无法与该地区的主要经济活动相提并论。在同一时期，单一栽培农业、采矿业和畜牧业以及纸张纸浆的出口额达到了390亿美元。
中拉对话通过对巴西外贸数据的分析发现，巴西坚果已经销往全球60多个国家。2021年1月至7月期间的出口总量为7702 吨，销售额约2100 万美元，比五年前增长了近80%。但巴西错失了很多机会。作为其最大的客户，玻利维亚和秘鲁两国选择先购入这种含油种子，在脱壳之后进行再出口。进口量排名第三的美国也会转售部分进口产品。位居其后的是中国大陆和中国香港，专家希望这两个市场能够成为未来的增长点。
里约热内卢州立大学（Rio de Janeiro State University）国际关系教授毛里西奥·桑托罗（Mauricio Santoro）说：“中国在控制气候变化和碳减排上加码的承诺将对中巴贸易产生重大影响。未来将出现更多针对可持续供应链的投资机会，如巴西莓、巴西坚果等有助于保护森林的作物。”
巴西坚果树，森林保护的象征
维持对巴西坚果的采集是保护传统民族文化、减轻热带森林压力的一种方式，但是很少有消费者了解这一点。
“如今，巴西坚果已经因其带来的健康益处而受到重视——它富含抗氧化矿物质硒，但它给森林带来的好处却仍然没有受到重视，”坚果出口企业穆特兰出口贸易公司（Mutran Exportadora）主管维多利亚·穆特兰（Victoria Mutran）在 6 月的一场有关亚马逊生态经济的会议上表示。
巴西坚果树高大挺拔，树干粗壮而且粗糙，一般可长到30米高，树龄可达100年，有个别树的树龄甚至超过一千年。有着椰子一样的外壳的果实成熟后从树冠落下，里面平均有10 颗坚果，每一颗都被另一层非常坚硬的果壳保护着。每年12 月到次年4月，巴西坚果的采集者可以在母树附近的林地上找到这些果实。
这项工作很辛苦。需要敏锐的眼光才能找到隐藏在其他植物中间的巴西坚果，需要用砍刀打开果壳的技巧，需要坚持工作一天的耐力，以及肩背装满坚果麻袋的体力。
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更重要的是，它对环境几乎没有影响。相反，只有保护好森林，这个行业才能兴旺下去。
巴西农业研究公司 （Embrapa）研究员露西亚·韦特（Lúcia Wadt） 说：“巴西坚果树是森林保护的象征，保留比砍伐的价值更大。”作为一位森林产品管理专家，韦特估计坚果采集者销售巴西坚果所获得的利润至少是非法砍伐这种树木的三倍——这为保护它们提供了强大的动力。此外，每个季节森林都会有产出，而且市场已经形成。 “坚果采集者手中有多少就能卖多少”。
即便如此，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仍将巴西坚果树列入了易危物种清单。今年3月我访问阿克里州和朗多尼亚州时，当地原住民和小型农户告诉我：尽管巴西坚果树受到法律保护，但一直都是非法砍伐者的目标。6月，警方在朗多尼亚州缉获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批盗伐木材，其中就包括巴西坚果原木。
2017年，一位卡萨拉里（Kaxarari） 原住民领导人遭到枪杀，人们怀疑是非法伐木者所为。去年，一场军队突袭在原住民领地内发现了非法采伐的木材。埃迪文说，在那之后，非法活动有所收敛，因为“经常进行检查，所以局势已经平静下来”。
BR-364号高速公路连接着里奥布朗库和波多韦柳（Porto Velho）两个首府城市。道路两旁，一棵棵高大的巴西坚果树兀立在低矮的草场中。牧场主为了避免收到环境罚单，没有动这些树，但它们的死去也只是时间问题。 “巴西坚果树需要水流和各种养分才能存活，而这些都是已被砍伐的环境无法提供的，”韦特解释说。这些巴西坚果树只会日渐凋零，叶子越来越稀疏，果实越来越少。没有茂密的雨林保护，这些树还常常受到雷电的袭击。
偶尔有人尝试人工栽培这个物种，但都没有成功。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巴西坚果树需要大约20年的时间才开始结果，投资期太长了，对农民来说没有吸引力。
农艺师、巴西农业研究公司研究员阿尔弗雷多·霍马（Alfredo Homma） 说：“这种坚果的市场一直在变糟，因为价格上涨，供不应求。如果他们不种植，情况会越来越糟。”
韦特和科斯洛夫斯基等专家并不同意这个观点。他们认为巴西坚果大规模生产还面临其他障碍。其中一个问题是，公共政策忽视了亚马逊森林中的传统经济活动。根据可持续联系研究所（Conexsus）在前述生态经济会议上展示的一项调查结果：2019 年至 2020 年间巴西联邦政府向亚马逊各州提供的 20 亿雷亚尔（3.68 亿美元）农村信贷中，只有5500 万雷亚尔（约1000 万美元）——即不到3%——投资于可持续活动。其中，专门投入到巴西坚果采集的总共只有840万雷亚尔（约150 万美元）。
研究者认为，其结果是整个供应链结构的不合理。非正式中间商占了70%以上，他们向采集者支付的费用很少。埃迪文•卡萨拉里说： “我们没有市场可以出售产品，所以每年只能卖给中间商，他们出价都很低。”今年，原住民采集者出售一罐13公斤的巴西坚果平均只能得到50雷亚尔（约9美元）。
埃迪瓦多•卡萨拉里（Edivaldo Kaxarari）是一名小学教师，他在卡萨拉里族领地佩德雷拉（Pedreira） 村口附近有一栋按照当地习俗建造的木头房子，他用其中一间屋子开了一家不大的简易杂货店来补贴家用。在他家门前，堆了不少袋子，里面装满了从其他村民那里收来的巴西坚果。他说： “这里有很多巴西坚果，但买家只有在量足够大的时候才会来，所以我先买了囤起来。”
埃迪瓦多会将他的产品卖给经常在收获季开着卡车下乡收购坚果的罗斯尼尔森·费雷拉（ Rosenilson Ferreira），人们管他叫劳罗（Louro）。费雷拉的父辈是农民，上世纪七十年代从马托格罗索州搬到了埃斯特雷马（Extrema）村。这个村是距离卡萨拉里原住民领地最近的城市中心，两地间以一条30公里的土路连接。费雷拉有四个孩子，没有土地。 他说：“我别无选择。我没有工作，也没受过教育。要想生存下去只有靠打拼。”
根据费雷拉的说法，在他之后，巴西坚果还要倒好几次手，甚至跨越国界：“我卖给其他中间商。他们从我们这里购买坚果，然后加工和倒卖出去，这些坚果被卖给了许多公司，有几家加工厂在玻利维亚。”
搞好销售，把森林保留下来
巴西坚果自殖民时期就开始出口。在本世纪最初十年，欧洲曾因卫生问题拒绝进口巴西坚果。从那时起，其他国家便在市场上获得了一席之地。巴西、玻利维亚和秘鲁这三个相邻的国家曾试图建立合作伙伴关系，共同在国际市场上推广这种可持续产品，但如今他们既是彼此的客户，又是竞争对手。
混乱的供应链仍然会导致卫生问题。比如，两年前英国购买的几批玻利维亚产品导致沙门氏菌感染爆发就证明了这一点。但是，英国政府并没有将巴西坚果从进口清单中剔除，而是在最近宣布对社区能力建设进行投资，以促进该产品大规模出口。英国大使彼得·威尔逊（Peter Wilson）在 7 月对巴西《经济价值报》（ Valor Econômico ）表示： “生态经济是经济、社会和环境发展的重要载体。”
过去十年，中国的坚果消费量大幅增长，但巴西坚果在这个市场上的份额仍然较小。它们在中国的知名度还不高，而且运输和保存成本非常高。在中国的电商网站上，这种坚果经常被称为新疆特产“沙漠果”。但是，新疆的气候与巴西坚果原产地的热带气候差异巨大，所以关于产地的这一说法不仅不可信，甚至根本就不可能。
但是，中国商家一直在寻求与亚马逊地区企业达成协议。来自巴西城市贝伦（Belém）的出口商维多利亚·穆特兰 （Victoria Mutran）告诉中拉对话，“中国市场对带壳坚果非常感兴趣”，已经有中国企业家与她进行接洽了。
700%
过去 15 年巴西坚果在巴西的消费量增长情况。
大型巴西坚果采集者合作社 Cooperacre 经理曼努埃尔·蒙泰罗（Manoel Monteiro ）也发现中国市场对巴西坚果的需求，但他认为很难满足来自中国的需求。“我们有机会将产品引入中国，但是他们的需求量很大。我们只有在整个亚马逊地区建立一个合作社，才能满足供应需求。”他坐在位于阿克里州里奥布朗库的总部办公室里笑着说道。目前，他的合作社已经将产品出口到俄罗斯、意大利、西班牙、美国、阿联酋、科威特、迪拜和菲律宾等国。然而专家表示，只要有投资，就有能力扩大生产。
蒙泰罗还对巴西坚果被作为农业大宗商品出售而非亚马逊可持续产品表示遗憾。过去20年，另一种大宗商品——大豆占到了亚马逊地区出口总值的25%，但同时也导致了南美洲10%的森林砍伐。巴西坚果的本土销量也在大幅增长，其巴西国内消费量在15年间增长7倍。
蒙泰罗说，来自国外的认可终将到来。“我们是森林的生产者，我们来自森林。我们只是想更好地销售产品，同时把森林保留下来。”
本文的英文版首发于中拉对话网站。
翻译：Estell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