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尼鲁扎曼少将,孟加拉国际战略研究所所长。他是孟加拉陆军的高级军官,也是联合国的国际维和指挥官,还曾担任孟加拉国总统的军事顾问和幕僚长。他在接受伊莎贝尔·希尔顿的采访时探讨了军事力量在应对气候变化中的作用,并深入分析了气候难民的问题。
伊莎贝尔·希尔顿(以下简称希):过去几年里,我注意到军方人士对气候变化的兴趣与日俱增。我们看到军方正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但你认为这条道路对吗?军界对气候变化都有哪些看法?
穆尼鲁扎曼少将(以下简称穆):军界其实对于气候变化的相关问题并不十分了解,因为这并不是他们的任务范围。小布什政府期间,气候变化是五角大楼的一个禁区,因此美国军方根本没有关注它,世界其他国家的军方也是如此。
但如今就不同了。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国家认识到气候变化正在成为一个重要的安全问题。气候变化已经被北约修订后的安全战略作为一项重大任务。我还注意到有更多的国际团体把气候变化列为安全要务。军事力量是民族国家的主要资产之一,(应对气候变化的)国家反应行动也必须将其包括进去。如果国家要应对气候变化,防止国际冲突或者解决由气候引起的可能引发国内动荡的问题,军事力量的运用都不可能被排除在外。
希:那么我们的着眼点应该放在军事力量解决气候变化引起的安全问题上,还是放在气候变化的“安全化”上呢?
穆:气候变化的安全化并不是一个军事问题,而是要在政治层面上解决。我觉得决策者们已经开始认识到他们迟早必须实现气候变化的安全化。当他们做这件事的时候,军方就会参与进来。因此我们就必须把气候变化放到国家安全战略里,以便军方作出反应。
希:你认为这是一种积极发展吗?
穆:是的,我觉得这是一个积极发展,因为这个趋势不可避免。所以我们必须为此做好准备,不能指望各国的大小军队在毫无准备、心态毫无变化的情况下就贸然卷入。我接触过的军方人士的心态都还不足以接受这个任务。他们受训的对象都是战争,而不是气候变化,对于后者他们一无所知。因此我们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改变军方的心态,他们必须受到训练、得到装备、进行演练,这样才能做好准备。如果我们只是到最后一刻才让军方参与进来,根本无济于事,整个情况会变得一团糟。
希:你认为军方会作出什么样的贡献?
穆:军方的贡献可以各种各样。军队可以应对那些由气候条件造成的人口迁徙的情况。如果有传染病暴发或者出现突发性的庇护所和水的需求,有很多事情军队都是最在行的。他们还可以在动荡地区防止冲突发生。但军队不能单独行动,而是要作为更广泛的国家反应机制的一部分。还必须把民间团体、政府、国内和国际NGO都动员起来,但军队要作为其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发挥作用。
希:但是你觉不觉得依靠军队来应对气候变化影响会有一个危险,即政府会失去气候减缓行动的紧迫性,不会那么用心地防止或缓解这些影响的发生?
穆:气候减缓和气候适应是相辅相成的。我们在进行适应,决不意味着就会停止减缓的努力。但是在世界的一些地区,比如孟加拉国,气候减缓行动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气候变化的负面影响已经显现出来,而且在未来若干年里会变得更加严重。我们必须立即开始进行反应能力的建设,气候变化的征兆已经非常明显了,我们现在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希:孟加拉国被认为是最容易出现气候难民大军的国家之一。你们的人口很多,在气候变化面前又非常脆弱,而你们的邻国印度现在又在边境建起了一道屏障。我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讨论军事因素的作用的。你对这种情况如何预期?
穆:我认为气候变化已经让孟加拉国形成了一个难民易发的环境,我们正在寻求在国内进行移民安置的办法。如果海平面上升吞噬掉孟加拉国20%的国土,我们就会看到气候条件造成的一大股难民潮。
孟加拉国国土狭小却人口众多,无法消化如此多的难民。届时会有大量的人涌向印度。众所周知,印度人在两国边界修起了一道屏障,而且正在给屏障通电,这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可以说是邻国间最恶劣的隔离行为。如果孟加拉人在紧急的时候企图翻过屏障,可以想见印度的边界守军会杀死多少无辜的民众。
考虑到目前的情况,无论难民流试图从哪个地方进入印度,紧张和冲突的爆发都无可避免。但是,鉴于南亚易发冲突和有核化的性质,这里任何形式的边界冲突都危险无比。印孟边界的冲突绝对是国际社会无法承担的后果,因为它将引发可怕的外溢效应,在世界其它地方引起同样危险的冲突。
希:那么怎样才能防止这样的情形发生呢?
穆:一种办法是进行适应能力的建设。孟加拉国正在采取一些小型的地方举措,但更大型的适应行动只有等到国际援助到位后才有可能实现。历届联合国气候变化会议都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但迄今还没有落实。另一种办法是孟加拉国、印度和国际社会坐下来,直面这个令人不快的现实,努力达成某种共识,应对眼前的情况。如今气候难民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正确地对待。
希:现在有没有什么解决的迹象呢?
穆:无论在印孟之间还是国际上都还没有任何动向。就连“气候难民”这个词汇都没有得到国际移民组织、联合国或者其他任何人的承认。因此,从解决这类移民和难民流的现实角度来说,我们甚至连皮毛还没有摸到。我认为对这个问题太过于忽视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孟加拉国还是幸运的,因为即使失去20%的国土,也不会影响其作为一个国家的功能。但马尔代夫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它的国土将全部消失。作为国际社会,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一个行将消失的国家将要带来的后果。这在法律上的后果是什么呢?比如,如果一个(岛屿)国家消失,国际海洋边界制度将会发生根本的变化:它原有的海域是仍然属于迁移到别处的马尔代夫人民?还是变成国际水域?我们很快还将面对一系列的相关问题,但国际社会目前都在努力回避它们。
希:我肯定有很多人都会认为你的预言非常具有警示作用,你想对他们说些什么?
穆:这些预言都是在IPCC第四次评估报告的数据基础上做出的,我们决不是无凭无据地耸人听闻。我希望甚至祈祷这些数据是错的,但是哪怕它只有一点点正确,我们都不能不作准备。任何准备工作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必须进行国际谈判和国内准备。
希:我想大多数国家的军费都要比在低碳技术或者发展模式转变上的开支大得多,联系到我们正在讨论的这类安全挑战,这是不是很有讽刺性呢?
穆:当然是的。因为我们最终讨论的是全面安全,因此这肯定是非常具有讽刺性的,甚至是自打耳光。人们面临着众多的其它安全挑战,比如食品、水、能源等等。因此我们必须对安全开支进行平衡才能确保人民的安全。然而不幸的是,全球经济并非如此运作,国际政治也不允许我们如此行为。不过好在许多人已经认识到我们必须减少在硬性军事上的开支,转而加强弹性建设,制订全面的安全战略。
伊莎贝尔·希尔顿,中外对话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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