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气候变化联合声明》一出,美国参众两院的共和党领袖们立刻表示反对,认为美国所承诺的行动将“可能拉高美国中产阶级依赖的廉价、清洁的能源的价格,并冲击美国人民的就业”。美国参议院共和党领袖、也是即将出任美国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的麦康奈尔说:“我们的经济不能承受总统对煤炭发起的意识形态战争,这会增加对中产阶级的压榨,并使矿工们失去工作。”
这似乎不是共和党人第一次把应对气候变化上升到“意识形态战争”的高度了。意识形态战争,字面上的意义指的是由于意识形态不同所导致的冲突。我们姑且可以认为,麦康奈尔先生认为奥巴马是因为自己对于气候变化的“信仰”,对美国人眼前的利益形成了某种压迫。
首先来看看气候变化是不是一种“信仰”。最近有一篇讲述科学家的“气候抑郁症”的文章,其中研究气候变化的科学家杰弗瑞·基尔这样说:“换作是你会是什么感受?你把研究的结论呈递到某些人手中,但是他们说他们不相信你,说得好像这是信仰问题一样。我所说的又不是宗教,我所说的是事实。这就像是一个医生对一个人做了极端仔细的检查和观察之后,做出结论这个人需要做手术,而这个人看着这个医生说‘我不相信你’。”
说到信仰,倒是有一本书–《贩卖怀疑的商人》 (Merchants of Doubt),这本书的作者用5年时间研究了各种历史资料和文献,找出了反对酸雨、臭氧洞、气候变化的存在,反对吸烟有害论,妖魔化蕾切尔·卡森这样的环境、健康问题的警示者背后的黑手。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居然是同一拨人!其中不乏大企业收买的科学家,也有不少确实是完全中立的科学家。他们如此团结一致地反对环保政策,因为他们是自由市场的信仰者,而环境问题要求政府出手干预,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在为共产主义招魂。为了捍卫西方的自由传统,这些砖家们就拿起了笔杆子。也就是说,一直因为信仰而打压环境科学、影响政策的不是别人,正是共和党的核心价值观—自由市场的信仰者。
《贩卖怀疑的商人》用一个比喻来形容这些人:大餐临近尾声,服务员送来账单要结账,有些人否认这是他们的账单,有些人否认这是账单,有些人否认自己分享了大餐,而有些人否认那个人是服务员。最后他们得出结论:只要索性不理睬那个服务员,他就会自行离开。
这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这意味着这些“自由市场的信仰者”,实质上并不相信市场是解决所有问题的万金油,也不相信市场是不需要政府干预的。因为他们没有办法回答市场在没有政府干预的情况下如何应对这些问题,所以只能干脆直接否认问题的存在。主流科学的结论必然是包含着不确定性的,但是科学对于风险的大小可以作出估算,政治家的责任就是依据有限的知识,平衡各方利益,包括现在和未来的利益,做出最有利于民众福祉的决定。
与以前完全否认气候变化问题的立场相比,这次共和党人的发言似乎向前迈进了一步,至少他们没有质疑气候变化的真实性,而只是宣称美国无法承受这样的应对气候变化的成本。这意味着美国国会中对于气候问题本身的认识正在形成共识。但这并不意味着共和党保守派在原有立场上有所让步,他们所提出的应对气候变化的成本问题是合理而且务实的关切,而且这些关切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赢得公众支持的廉价筹码。这表明他们决心继续依靠民主体制反对应对气候变化的行动。
人性本来就是看眼前的利益重于未来的利益。如果民主仅仅是意味着人性的简单累加,而我们又活在一个资源有限的星球上,那结果必然就是寅食卯粮自掘坟墓。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政治家和科学家作为社会的理性来抑制(而不是讨好)短视行为的冲动,以实现短期和长期利益的平衡。
如果共和党人认真为美国人的利益考虑,肯定要优先考虑如何来抑制中国资源(二氧化碳排放空间也是一种资源)消耗的增长,因为如果中国继续学习美国的生产生活方式发展下去,必将和美国展开更激烈的资源竞争。他们无法改变的是中国继续以美国榜样进行发展,但是他们可以改变的是树立一个新的榜样。这也正是奥巴马的气候政策试图做的。
同时,保护气候的主张不是像保守派共和党人所认为的要限制个人自由,而是希望我们的生产生活方式能够有所调整,从而对我们所了解到的科学知识和历史经验做出正确的回应,目标是把经济系统消耗自然资源的速度,降低到与自然资源自我恢复的速度持平的程度。这并不是说支持应对气候变化就是狂妄到认为自己能规划人类后面几代人的事,而是作为一代人认识到自己作为地球上的客旅,必须坚守不能过河拆桥的基本道德责任。
这次的《中美气候变化联合声明》单从数字上看,可能并不能让人惊叹,但是体现出的全球最大的两个经济体、最有影响力的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最大的生产国和消费国之间共同行动的意愿,是举世瞩目的。加上之前欧盟提出2030年减排承诺,显示出全球经济的泰坦尼克号已经开始整体转向,以避开不可逆转的灾难性气候变化这座冰山。
总之,把抗击气候变化的斗争称为一场意识形态的战争是不符合实际的,是不利于解决问题的。如果共和党还在否认气候变化的发生,那就是他们在挑起一场政治信仰对科学事实的意识形态斗争。如果大家对气候变化的事实已经有一个基本共识,那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个利益博弈的框架内来应对,解决的可能性就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