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对话:您最近一直做气候变化对农业经济的研究,总的来说,气候变化对农业经济的影响有多大?
王金霞:我们近几年做了一个研究,用了全国8000多农户一年的经济收入数据和气象数据,研究气候变化对农户收入的影响。
在我们的经济模型中,气象数据主要是温度和降水。我们用模型模拟出参数,得到气象因子和收益之间的关系,然后假设降水或温度的变化,得到收益的变化。
但是,如果算比例的话,我们根据30年的历史数据研究,气候变化对农业收入的影响只有2%-3%左右。
中外对话:气候变暖对农业产出的影响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您如何评估农业经济应对气候变化的能力?
王金霞:这个问题有一个争议点,就是二氧化碳的肥效。农作物的生长,需要利用二氧化碳制造有机质。所以,二氧化碳浓度的增加会促进植物的光合作用。如果不考虑二氧化碳的肥效,现在的升温趋势会导致农业减产。考虑的话,气候变暖对作物的增长就是正面的。
短期来看,适当增加一点温度,对农民有利,长期看则不利。因为长期变暖,供水条件会受到比较大的影响。
但是,产量增减主要还是取决于技术进步。这些年,中国的农业生产是在增加的,气候如果有影响,也只是让它增加慢一些。气候对农业的主要影响,不是升温,是气候波动,如极端气候的影响就很大。但是技术进步抵消了很大一部分气候影响。
至于农业经济对气候变化的响应,要分两部分来说。农业的经济收入,要分为农业产出和市场两部分。
农业产出是和气候变化相关的,如上所述,这个影响是比较小的。当然,不同的情景、不同的模型模拟的结果有所不同,如IPCC的报告认为气候变化可能导致农业减产20%-30%。这些是气候模型和作物模型做出来的。我们用的是经济模型。
一般情况下,经济模型模拟结果都比气候模型要小。这里有两个因素,一是作物和气候模型用的是假设条件,经济模型用的是实际数据,更贴近实际;二是气候模型有一个明显弊端,就是科学家没有考虑农民的响应,这个响应,可以消除一部分影响。
在人类这么长久的种植行为中,农民的生产行为,都是在应对气候变化中形成的。因此,他们已经且一直在做出适合当地气候条件的调整。例如,今年干旱,种子用多少,化肥用多少,种什么作物,农民都有相应的适应行为。
在真实的市场行为中,农业收入还受到市场反应的影响。例如,今年干旱产量不好,市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价格会提升,单产收入会增加;价格提升同时也会促使生产投入增加。所以,综合起来,损失可能不如预测那样大。在适应市场的过程中,农民短期内的损失,也可能被长期收益填补。所以,单纯谈气候变化对农民收益的影响,很难说得清。
另外,在全球贸易的视角下,全球市场的也会作为大的缓冲池,来平抑一地一方的农产品价格波动。
中外对话:北方水资源本就短缺,中国的粮食主产区随着气温升高在向北移,北方耗水会增加。如何应对北方面临的水资源难题?
王金霞:总的来说,南方的农业收入对降水的敏感性比较高,而北方对温度和降水的变化都比较敏感。
首先要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北方基础设施年限已久,就是有水也可能利用得不好。第二个,就是真正实用的技术推广开来。现在的喷灌、滴灌,对于大量的农田并不真正适合——喷灌、滴灌,对经济效益高、规模种植的作物实用,而对小麦等常规作物、或是小块的农田,成本就太高了。很多是农民自己在摸索成本低、适合小块地的方式,代价很高。
另外,也要考虑到市场因素。种植带北移,表面上看是某些南方作物适种的范围更广了。但是,从经济上来说,种植什么作物,气候条件是一个方面,但更关键的是市场价格。例如一种作物不适合在高纬种植,经过品种改良以后就适合了。一旦有经济利益,技术就能跟得上。所以,现在面临的一个大问题,是怎么引导技术来减少气候变化对农业的影响。
中外对话:种植行为靠市场调节,会不会出现跟风种植的失控局面,从而导致资源短缺和浪费更严重?政府应该做什么?
王金霞:种植者的确不会去考虑那么多环境问题。例如在湖南大米跌价、东北大米涨价的情况下,东北水稻种植就有利可图。即便东北缺水,农民还是会扩大水稻种植。但是他们首先要政府允许种,所以,政策可以起到限制和引导的作用。
引导不是引导农民种什么,是引导市场的规范完善。市场也有许多的软硬件设施需要完善,如信息交流系统,市场管理体制等。政府要做的,就是让市场的资源和信息很快地流通起来,让农民能够很快地判断市场的价格高低,同时保障物流通畅。
中国的小农很多,市场价格摆在那里,你不让他种他也会种。上述那些基础设施若不跟上,种植者不知道除了自己别人也在种,就会出现跟风种植,产生预期外的损失。一个农户损失可能不大,但是千千万万个小农加起来,损失就大了。
如果土地兼并形成规模农业,这个风险会小些。规模农业更专业,投资能力和基础设施建设能力都能跟上,而且他们会更关心市场信息。
总结而言,农民需要抵御的主要是市场风险。气候变化还是次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