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6 年，人类的肉身已灭，只剩下“意识火种”。“龙王”怜悯世人，召唤出地球的拯救者。凭借这一点微弱的火种，海洋国和陆地国的成员们踏上重建家园的旅程。
这是中国的一款桌游《翻云覆雨手》的基本设定。“龙王”是游戏的主持人，类似于剧本杀中的DM或狼人杀游戏中的“上帝”。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桌游合伙人，负责召集玩家、推广游戏。
针对中国青年参与气候变化应对的科莱美特环境保护交流中心在5年前开发了这款游戏。玩家的任务是避免灾难，升级文明。在各地气候桌游合伙人、也就是“龙王”们的带领下，已经有超过6000个不同年龄、身份、背景的玩家玩过这款游戏，并从中体验了气候变化的前世今生。
“发展的代价”
在《翻云覆雨手》的世界中，每个国家由农场主、商人、工业党和学者组成，他们需要在升级产业、推动文明进化的同时，避免气候灾难的降临。游戏的胜利条件是：任意一国有一半以上产业率先达到四级，就代表文明得以延续。
与大多数传统桌游的“生命值”和“金钱”不同，《翻云覆雨手》还设置了一个“碳排池”。当玩家建造设施、升级文明时，都会产生1个或者以上的碳排放。一旦碳排池累积到12，就会触发“灾难”：抽取灾难卡，可能是暴雨、寒潮等极端天气，对不同角色造成财产甚至生命损失。与此同时，玩家也可以通过花钱或改变行为来减碳，避免灾难发生。
“游戏的核心是传递一个认知链条：人类活动会产生碳排放 → 碳排放积累会引发灾难 → 人类需要付出代价减碳 → 才能继续发展文明。” 科莱美特环境保护交流中心秘书长张思璐说。她在2021年发起了这款桌游的开发，希望让更多人通过游戏理解发展背后的气候后果。
设计者张馨月希望这款游戏可以用虚实相生的世界观来传达这一信息。“在思璐和我提了这个想法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画了一张形似太极阴阳鱼的地图，建立一个相反相成、竞合共生的世界。”她说，“我希望能把中国本土的哲学思想自然融入这个赛博朋克的游戏角色和机制设计中，让玩家在具身体验中感受到文明是如何发展的，又伴随着哪些‘代价’。”
模拟现实
李洲在成都基督教青年会（YMCA）负责青少年培育工作。作为桌游爱好者，她在了解到《翻云覆雨手》之后很快成为了桌游合伙人，并在环保营、青年体验营中主持了十余场桌游活动。作为创新，李洲还把游戏与田野调查和“地球日挑战”等实践环节结合，推动青年从游戏体验走向现实行动。一些参与过游戏的义工还会主动组织更多桌游局，实现了二次传播。
她发现，玩家们不仅体会到了发展的代价，也同样体会到了“发展是减碳基础”的理念，即只有达到一定经济发展水平，才有能力进行减碳和环保。同时，玩家还能体验到利益的博弈：当某个国家或角色一直建造、升级，却不愿减碳时，会遭到其他玩家的指责。这直接映射了现实中的气候谈判和国家间减排责任的博弈。
张思璐提到，玩家类似的“模拟现实”体会有很多，比如发现所有角色中，农场主是最脆弱的，会被几乎所有灾难影响。一些玩家还发现“善待土地”的回报机制，保护农场主可以解锁避灾和增加生命值的效果。这与现实中农业的气候韧性问题、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等概念不谋而合。
多多（化名）曾经在上海从事ESG咨询，并作为合伙人把桌游带进了办公室。她回忆道：“碳排池的设定在ESG从业者那里得到了共鸣。一个玩家在碳排池达到极限时惊呼：这似乎就是‘地球超载日’！我们提前用完了地球这一年度的资源。”
在现实世界，著名的《斯特恩气候变化经济学评估报告》就曾经提出，气候变化体现了“史上最大规模的市场失灵”，因为温室气体排放的社会成本并未反映在市场价格中。在游戏中体会过碳排池对发展的限制后，玩家或许可以对现实中碳预算、碳交易的概念有更深的理解。
从“龙王”到世人
不好玩的游戏不是好游戏。
张思璐和张馨月都很高兴得知，作为教育类桌游，《翻云覆雨手》被许多玩家认为是一款很好玩的游戏。不过，游戏的设计与推广并非一帆风顺。
“一个游戏可以种下一点种子，就能带来希望。”张思璐，科莱美特环境保护交流中心秘书长
“最初的版本太过复杂，需要玩家一次性记住的规则很多，新人门槛高，尤其是对平时不是桌游玩家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张思璐回忆起和张馨月的争执：在最初的版本里，“龙王”是一个类似于双面卧底的角色，可以偷偷赐福或降灾，这让游戏多了一层趣味性，也是张馨月非常引以为傲的一个设定。然而，为了降低复杂度、提升可玩性，再三讨论后，游戏拿掉了“请龙\屠龙”这条线，把“龙王”的称号放在了桌游合伙人身上，让他们成为游戏的推广者和主持人。后来她们发现，龙王跳出了作为游戏“局中人”的博弈，更容易成为气候知识的再传播者。
可玩性提高后，最大的难题还在于推广。许多教育类或公益产品往往借助政府背景迅速进入校园或公共机构，但是科莱美特并未依赖行政系统来铺开，而是在缺乏资源的情况下，逐步探索出一条以“桌游合伙人”网络为核心的草根路径。张思璐指出，通过政府进入校园可能只会带来一次性体验，需要通过“大浪淘沙”找到少数愿意投身公共事务和气候行动的人。
在最初招募合伙人时，科莱美特对合伙人选拔并无明确标准，甚至吸引到一些“看热闹”的人，效果也不是很好。然而，随着经验积累，他们逐渐意识到，只有那些真心想推动此事、具备社群号召力并能自行解决场地问题的人，才能起到作用。由此，合伙人的筛选机制也日益清晰。如今，这一网络涵盖教师、社区工作者、NGO人员、研究者、企业ESG从业者等多元群体。
2023年起，科莱美特又引入地方合作机构，如自然教育组织和图书馆，为合伙人提供场地和资源支持，并在合作中建立更严格的执行要求。同时，他们也鼓励合伙人之间形成联合举办的机制，以增强社群凝聚力。
张思璐强调，这一模式的价值不仅在于传播气候知识，更在于“人的发展”：通过赋能合伙人，推动其个人成长和社群建设，从而形成一个去中心化的行动网络。就这样，气候认知传向“龙王”，再传向世人。
如今，《翻云覆雨手》已经在十几个城市培训了250多个合伙人，走进了校园、夏令营、书店、企业等各种空间。正如张思璐所说：“一个游戏可能很难让人产生非常深刻的改变，但能为玩家构建基本的认知、种下一点种子，就能带来希望。”
前路与希望
在一场场游戏中，年轻人和儿童的表现给团队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张思璐记得，在北京师范大学的一堂生态环境课上，学生们第一次接触这款气候桌游。有人选择了高度竞争的路线：当对方国家资金紧张时，抓住机会以极低价格收购其产业。虽然游戏机制提供了补贴机制来鼓励更高价格的合作，但这些玩家为了取胜宁可压价，最终错失了共赢的机会。另一桌的结果却截然不同。一名女孩在游戏中意识到，要实现发展和产业升级，必须先减碳。她主动提出轮流减碳、轮流建设的方案，与对立国家达成合作，最终双方共同升级产业，携手赢得了游戏。
类似的反差在设计团队的测试中也频频出现。龙王们曾分别邀请不同背景的玩家参与试玩。结果显示，小学生们总是最快领悟通关的要领——因为他们往往最为专注守规，更容易留意到设计者的暗示，找到通往胜利的路径，甚至有人能敏锐捕捉到游戏封面中用装饰性小字写的“穿过灾难的风，抵达智慧之境”的寓意——经历气候灾难后，更能学会尊重自然——并把这一宗旨融入到游戏实战中去。相比之下，一些成年玩家，却过于沉迷算计和对抗，结果往往导致文明更快走向崩溃——其中不乏熟悉经济与政治博弈的大学教师。
在张思璐和团队看来，这正是游戏带来的启示：当人类过于执着于竞争时，往往加速共同的失败；而真正的智慧，或许来自看似稚拙的合作与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