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给日本造成了毁灭性影响，并严重破坏了福岛第一核电站，日本因此面临前所未有的能源危机。出于安全考虑，日本关闭了全国所有54家核电站，因而经历了数月的电力短缺和停电风险。
为此，日本政府在2012年实施了新能源发电上网电价补贴（feed-in-tariff ，简称FiT）政策，试图让更多分布式可再生能源接入电网。FiT强制要求电力公司以固定价格购买可再生能源电力。这么做虽然显著提高了太阳能的普及率，但其中也涉及了一种极具争议的能源：棕榈油。
当时的想法是发电厂可以燃烧棕榈油来发电，而FiT提供每千瓦时24日元（0.18美元）的固定费率补贴，来激励运营商。当时，只要棕榈油价格保持在每公斤97日元（0.8美元）以下，棕榈油发电就能成为一项高利润投资。
接下来的几年规划项目达到了数十个。到2018年，获批的棕榈油电厂总装机容量达到了1700兆瓦，足够170万户家庭一年的用电量。所有项目落成后，日本每年从东南亚进口的棕榈油将有可能从72万吨增长至340万吨，是原本的5倍。
“生产棕榈油等燃料的地方存在生物多样性下降、温室气体排放以及人权问题，大家会担心这些。”总部位于大阪的环保非营利组织胡坦（Hutan）的石崎雄一郎说。
目前建成的棕榈油发电厂仅八座，由五家公司运营，总发电量约140兆瓦。但由于毛棕榈油价格高企，电厂尚未满负荷运行。一些较大的拟建项目遭到了当地民众的反对，主要是出于对噪音和空气污染的担忧。
民众反对，加上棕榈油价格走高，以及可持续发展要求不断提高，或许能阻止日本的棕榈油发电计划，并且让日本打消从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这样两个生产大国进口更多棕榈油的想法。
生物质是可用于发电的有机物。
在棕榈油行业，生物质通常是指毛棕榈油，或者棕榈仁壳和空果串这两种废弃物。空果串和棕榈仁壳是在从新鲜的果串中提取毛棕榈油，和从棕榈仁中提取棕榈仁油的过程中产生的副产品。
棕榈油行业每年生产数百万吨的棕榈仁壳和空果串。这些材料可以作为有机肥回归种植园，但一些安装了燃烧发电机组的棕榈油厂可以用其来发电。榨油厂也可以把这些材料出售给其他公司用于发电。
在日本，毛棕榈油被认为是一种生物质能源，并且和棕榈仁壳一起被纳入政府的FiT计划。
本文讨论的生物质发电厂均使用毛棕榈油发电。
当地反对
拥有7.8万人口日本北海岸京都府舞鹤市，目前正在筹备当中最大型棕榈油发电项目，这个电厂总装机6.6万千瓦，由舞鹤绿色倡议有限责任公司（Maizuru Green Initiatives GK）运营，加拿大公司AMP能源（AMP Energy）提供赞助。但附近福知山市新近落成的棕榈油生物质发电厂因为烟雾和噪音污染遭到投诉，舞鹤的居民知道后担心本市也会发现同样的情况。
一位名叫森本隆的当地居民发起了一场运动。人们通过网站设立、请愿、媒体曝光，要求地方政府公开信息。这个居民活动团体甚至联系了AMP能源公司，以及为电厂提供技术的日立造船株式会社（Hitachi Zosen），以表达他们的反对态度。
2020年4月，舞鹤绿色倡议合同会社宣布解散。这对该拟建项目来说是一场重大的挫折，而对当地环保人士和居民来说，则是一场胜利。
“舞鹤市的棕榈油发电项目撤销……之所以成功，原因在于当地居民的积极行动，”石崎雄一郎说。“反对电厂建设的居民在自家房屋前竖起了红色的旗帜。当地居民的团结和运动的受关注度是主要的因素。”
同年晚些时候，福知山市居民向京都府污染审查委员会（Kyoto Prefecture Pollution Review Board）提出投诉，要求赔偿空气和噪音污染造成的损失，随后该市的棕榈油电厂也停止运营。
现在人们关注的焦点集中在日本东北地区宫城县石卷市一家规模更大的拟建棕榈油电厂项目上。这家电厂由G-Bio有限公司（G Bio Inc）负责运营，目前处于规划阶段。据环保组织“非凡地球”（Mighty Earth）称，该项目装机容量103兆瓦，每年将消耗数十万吨棕榈油。和舞鹤的发电厂一样，该项目也面临当地民众的强烈反对。
“电厂选址位于住宅区中心附近。噪音、恶臭和废气污染可能会影响整个区域，”石崎雄一郎说。“每天将有33辆燃料运输拖车通过学校附近，能见度也很差，所以大家担心会有交通事故和健康问题，而且这一片的名声受损，土地和房屋价格也会下降。”
当地活动人士效仿舞鹤模式，发起线上请愿活动，并要求日本媒体和G-Bio参与。截至目前，G-Bio拒绝参与，且正在推进项目计划。
环境与经济可持续发展
把棕榈油纳入FiT计划越来越不符合日本自身的气候承诺。2020年，日本宣布到2030年其温室气体排放将在2013年的基础上减少25%，到2050年实现碳中和。政府现在要求日本企业公开气候风险，并向一家脱碳基金投资1550亿美元。此外，日本政府还推动其海外投资向气候友好的方向发展，包括停止为煤炭项目提供融资。
“非凡地球”的日本主管罗格·史密斯（Roger Smith）认为，继续允许棕榈油生物质发电并网有可能导致这些目标无法实现。
“日本希望利用可再生能源来实现气候目标，但如果用棕榈油发电，实际上是让全球以及本国的排放变得更糟，”史密斯说。
早在 2012 年，通过燃烧棕榈油发电就已经遭到质疑，而现在科学界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东南亚油棕种植造成的森林砍伐和土地用途改变，对气候有巨大影响，特别是在富含碳的泥炭地上建立种植园所造成的气候影响。“地球之友”（Friends of the Earth Japan）日本分部进行的一项分析发现，如果把土地用途改变这一因素考虑在内，那么发电所使用的棕榈油产地也有不同影响，如果产自砍伐热带森林建立的种植园，其单位发电的温室气体排放量高于普通的化石燃料发电厂。如果产自富含碳的泥炭地上的油棕，碳排放还会高出更多。
“非凡地球”、胡坦（Hutan）等环保组织的努力促使政策发生重大变化：为了解决人们对于可持续性的担忧，今年4月起，只有获得可持续棕榈油圆桌倡议（RSPO）认证的棕榈油才有资格参加FiT计划。但史密斯说这还不够。
“RSPO针对的从来不是生物质能发电，而是消费产品，所以它的作用是有限的，”史密斯说。“有标准总比没有好，但它不能解决问题的核心。”
给生物质能的补贴本可以用来支持更多的太阳能、地热能、离岸风电。罗格·史密斯，“非凡地球”日本主管
目前不清楚这项规定是否还有意义。2012年以来棕榈油的金融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当时毛棕榈油价格约为每吨500美元，现在则在900美元左右。去年食用油价格飙升期间，价格甚至一度达到1500美元以上。按照这个价格，即便有补贴，棕榈油生物质能源可能也没有经济意义了，更不用说RSPO的要求还会增加运营成本。
结果是，拟建的1700兆瓦装机几乎全部陷入停滞。日本环保非营利组织全球环境论坛（Global Environmental Forum）的饭沼佐代子（Sayoko Iinuma）表示，有人担心项目运营商试图推动日本工业部把印度尼西亚可持续棕榈油（Indonesia Sustainable Palm Oil ，简称ISPO）和马来西亚可持续棕榈油（Malaysia Sustainable Palm Oil ，简称MSPO）认证的棕榈油纳入新的FiT可持续性要求。人们普遍认为，这两个分别由两国政府支持的认证计划不如RSPO严格。
“如果MSPO和ISPO获得批准，运营商开展业务就简单多了，而且之前一些无法推进项目的FiT认证运营商会开始推进自己的项目，”饭沼佐代子说。
印尼在2022年9月的一场经济会议上敦促日本接受ISPO认证，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欧盟要求限制棕榈油在生物燃料中的使用，并且针对与森林砍伐有关的产品进口的制定了新的尽职调查法规。因此，印尼希望寻找新的市场。
史密斯认为，不论是石卷市的项目，还是其他尚未取消的项目，都没什么前途。他希望政府当初能把精力放在更好的可持续能源选择上，而不是把这么多时间和金钱花在他觉得明显对气候不友好的解决方案上。
“给生物质能的补贴本可以用来支持更多的太阳能、地热能、离岸风电，这些所有不需要燃料并且价格在下降的电力来源，而棕榈油……现在的价格比十年前更贵，”史密斯说。
石崎雄一郎认为，政府现在应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把棕榈油从FiT补贴中剔除出去，终止石卷的项目，并且停止为已经运营的小规模棕榈油发电厂提供补贴。
“人们不再认为生物质发电具有碳中和的性质，”石崎雄一郎说，“FiT项目应该做出改变，对棕榈油发电的运营进行审查，防止森林砍伐、生物多样性丧失以及动植物的进一步灭绝。”
翻译：Y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