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一项旨在开启南非煤炭转型进程的融资协议启动。当时，各方对其大加报道，将其树立为帮助依赖煤炭的经济体从化石燃料转向可再生能源的典范。
南非与七国集团（G7）组成的国际合作伙伴达成的这项85亿美元的协议被称为“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Just Energy Transition Partnership，简称JETP），旨在支持南非这个世界上煤炭依赖度最高的国家之一克服成本和社会方面的阻碍，完成清洁能源转型。
尽管“公正能源转型”并没有一个全球公认的定义，但自南非之后，JETP又与高度依赖煤炭的印度尼西亚和越南，以及新兴的天然气生产国塞内加尔签署了为他们度身定制的协议。
但对这几个数十亿美元协议的大肆炒作很快便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对融资的可获得性和相关条款的失望，以及对制定能源转型计划的艰辛产生的挫败感。
JETP“被打扮成一种新的气候融资范式。”智库E3G的利奥·罗伯茨（Leo Roberts）说：“当时人们以为，富裕国家会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搞到钱，用来以更加有效的方式支持发展中国家的能源转型。但事实并非如此。”
不过，罗伯茨说，大规模的资金承诺让资金提供方、政策制定者和利益相关方一起坐到了谈判桌旁，这激发了政治势头，并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让人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什么才是公正能源转型这个问题上。
分析人士称，若能以更加简便、协调的方式向各国提供足够的优惠资金，这一进程可能会带来变革。
JETP模式
2021年七国集团领导人峰会和COP26气候会谈在英国举办。同年，英国政府提出了JETP模式。
虽然逐步淘汰煤炭的必要性在谈判中得到了支持，但富裕国家和发展金融机构却未能调动必要的资金来支持发展中国家脱碳。
JETP旨在利用公共资金促进私营部门加大对高排放新兴经济体的投资，从而填补这一资金缺口。
南非签署JETP后，在去年制定了一项未来五年启动能源转型的规划，其投资规模达980亿美元。
但南非离真正拿到承诺的85亿美元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负责计划实施的项目管理部门负责人乔安妮·亚维奇（Joanne Yawitch）表示，目前的瓶颈在于创建一系列准备接受投资的项目，这样资金才能流动起来。
协议
其他资金接收国正在研究JETP对自身的意义。
印度尼西亚最近推迟了投资计划的发布。这项200亿美元的协议中有100亿美元来自伙伴国家，还有100亿美元由格拉斯哥净零排放金融联盟（Glasgow Financial Alliance for Net Zero）旗下的私人融资机构负责筹集。印度尼西亚已承诺提前淘汰煤电，同时在2030年之前实现可再生能源发电占总发电量的34%，并推动发电部门实现碳达峰。
同样地，越南达成的150亿美元协议也是公共资金和私营部门资金各占一半。该国表示将在2030年把煤电的峰值装机容量限制在30.2吉瓦，低于此前计划的37吉瓦。
塞内加尔排放水平低，能源需求不断增长，是受益于JETP的最小的经济体。这笔27亿美元的JETP协议的目标是到2030年将该国可再生能源发电占比从31%提升至40%。
JETP的谈判在印度陷入了僵局。印度官员不想“在欺压之下达成伙伴关系”，导致自己国家被迫讨论逐步淘汰煤炭的问题。预计印度的煤炭使用量在十年内还会继续增加。
新德里的斯瓦尼蒂倡议组织（Swaniti Initiative）的研究与战略主管桑迪普·派（Sandeep Pai）表示，在印度，煤炭转型可能让1300万到2000万从事煤炭相关工作的人受到直接影响。相比于损失，拟议的融资方案就是“毛毛雨”。
“一切照旧的资金”
与这些国家摆脱煤炭并与全球气候目标保持一致所需的资金相比，JETP提供的资金只是一小部分。
此外，这些JETP协议主要依靠贷款和私人融资。分析人士称，目前还不清楚这笔钱的来源以及给付的条件。
缺乏透明度和资金的性质引起了JETP国家的广泛批评。
气候政策倡议（Climate Policy Initiative）印尼办公室主任、印度尼西亚JETP融资技术小组成员蒂扎·马菲拉（Tiza Mafira）表示，要转型，就要有优惠的融资。“人们曾期望这笔交易会比平时便宜”，“条件也更友好”，她说。
但事与愿违，各国获得的“资金一切照旧”，类型和以前通过双边协议和发展金融机构获得的资金别无二致。
马菲拉说，更麻烦的是，每个资金提供方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按每个项目的情况来给付资金，导致整个过程成为一场既耗时、又费钱的官僚主义“噩梦”。
转型过程中的公正
贷款和赠款的比例一直是一个让人们普遍感到不满的问题。
目前只有南非公开了JETP资金明细，其中包括4%的赠款、63%的优惠贷款、18%的商业贷款以及15%的担保。总统西里尔·拉马福萨明确呼吁提供更多赠款，并警告称目前的比例分配可能加剧债务负担。
基于赠款的资金对于支持无法为投资者提供回报的社会保护措施而言非常必要。但民间社会团体警告称，在所有JETP国家，转型期间的公正要素都有可能成为马后炮。
只要存在权利受到蔑视的情况，这种伙伴关系就不能称其为“公正”朱莉娅·贝伦斯（Julia Behrens），德国比勒费尔德大学
非洲气候基金会（African Climate Foundation）执行主管萨利姆·法基尔（Saliem Fakir）称，南非的JETP通过把公正能源转型问题纳入更广泛的发展进程，“为建设包容性经济开辟了空间。 ”
但就资金而言，截至目前该协议仅有1%的资金被定向用于技术发展、经济多样化和社会投资。
非洲气候现实项目（African Climate Reality Project）活动人士考特尼·摩根（Courtney Morgan）说，早期规划阶段缺乏民间社会的参与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疏忽。
她说，尽管民间社会在监督资金使用情况、确保其“为公正服务”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但却一直被“排除在”技术讨论之外。
在越南，人们最担心的是自上而下的转型。越南政府一面承诺与非政府组织和民间社会利益相关者开展“定期磋商”，一面把气候活动人士关进监狱。批评本国能源政策的越南民间社会一直遭受着无情的镇压。
德国比勒费尔德大学的朱莉娅·贝伦斯（Julia Behrens）曾在越南从事能源转型工作。她说，伙伴国家迫切希望达成协议，而对人权问题恶化的担忧在很大程度上仍不在谈判的范畴之内。
贝伦斯说，只要存在权利受到蔑视的情况，这种伙伴关系就不能称其为“公正”。她警告称不能让其他国家有样学样，去践踏本应支撑JETP的公正原则。
煤炭漏洞
JETP的核心是支持各国减少煤炭使用。但在印度尼西亚，即便是达成了协议，煤炭消耗量还是会增加。
印度尼西亚承诺停止开发新的煤电厂，但如果是为战略工业项目供电而建设的煤电厂，且该电厂能在10年内减排35%，并在2050年之前关停，那么就可以得到豁免。
印度尼西亚智库IESR执行董事、为政府提供建议的JETP技术工作组成员法比·图米瓦（Fabby Tumiwa）称，印尼的目标是在发展与碳中和承诺之间找到平衡，因此很难阻止工业用途的煤炭开发。
但如果所有提出的工业用燃煤电厂都建成的话，他说，“我认为我们就完了。”这意味着印度尼西亚将无法完成对JETP的承诺。他表示，伙伴国家应“推动取消”部分印尼公共事业公司拟建的13.8吉瓦煤电装机。
塞内加尔：其他天然气生产国的试点？
塞内加尔的JETP不太关心逐步淘汰化石燃料，而是更关心如何加快发展清洁能源发电。
自然资源治理研究所（Natural Resource Governance Institute）非洲经济分析师达乌达·迪恩（Daouda Diene）表示，塞内加尔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利用可持续和可负担的能源来缩小电力供应缺口。
为此，塞内加尔已经将天然气作为过渡燃料，且已获得JETP协议认可。作为折中，协议不会为天然气基础设施提供资金。
协议既没有削弱塞内加尔生产天然气的雄心，也没有规定天然气资源如何在出口和内销之间分配。不过，加快清洁能源发展的步伐会降低该国被天然气基础设施锁定的风险。
迪恩表示，协议是“一个很好的研究案例，从中可以看出对一个新兴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国进行大规模可再生能源投资具有怎样的潜力”，并有可能成为其他类似国家学习的榜样。
他的同事托马斯·斯科菲尔德（Thomas Scurfield）认为，“如果不承认天然气在一个天然气生产国能源转型中的过渡作用，那就很难达成协议。”
前路
分析人士一致认为，必须增加优惠融资，简化给付标准，以及关注撬动变革的杠杆因素，例如机构能力建设，寻找替代煤炭税收的方案等。
在E3G的罗伯茨看来，“捐助者之间缺乏协调一直是主要的绊脚石”。他说，获得资金的流程不一致，导致“几乎不可能为项目匹配资金”
要解决这一问题，就要有一个能发挥协调作用的实体，比如多边开发银行。由它来充当 “唯一的渠道，用于接收所有来自捐助者的资金”，这样可以为受援国获取资金提供便利。
但波士顿大学全球发展政策研究中心（Global Development Policy Center）的瑞诗凯诗·班达里（Rishikesh Bhandary）认为，JETP只能走这么远，并称这些伙伴关系是“临时措施”。
班达里说，多边开发银行和发展中国家已经有直接的合作，只要改革工作方式、增加资本投入，它们就能更好地发挥大规模释放能源转型融资的作用。
“我有预感，总有一天我们会说‘当初为什么不让多边开发银行来做这件事呢’。”
翻译：Y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