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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大坝之争

印度民众对布拉马普特拉河谷大坝网建设计划的抗议行动声势空前。塔莫伊•沙玛阿萨姆邦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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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年来,印度东北部阿萨姆邦的人们一直在反对在其各大河流上游的阿鲁纳恰尔邦境内修建一个庞大的大坝网,只是这个抗议活动很少见诸报道。但是过去几个月,对于将带来更大的环境和社会影响的项目,抗议活动声势大增,下游居民的焦虑不安让阿萨姆邦的政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在阿萨姆邦索尼特普地区布拉马普特拉河北岸的喜马拉雅山东坡上,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茶园。如果驾车沿着国家高速公路来到更北边的城镇拉金普尔和德马杰,你就能看到无数的小河和支流从北边的阿鲁纳恰尔邦流过来。最近几年,由于地形的剧变,一望无际的绿色逐渐被干涸的河床和黄沙漫漫的泛滥平原(因为这些漩涡滚滚的河流下游巨大的泥沙沉积)所替代。

2011年夏天,单是盖伊河河道变化造成的泥沙沉积掩埋的耕地就多达数千公顷。更小的贾德霍尔河与米萨马里河由于在拉金普尔和德马杰地区引发了凶猛的洪水而闻名一时,它们也淹没了一座又一座的村庄。与此同时,2008年六月,由于从阿鲁纳恰尔-喜马拉雅地区流过来的另一条支流兰加纳迪河上的大坝放水泄洪,引发严重的洪灾,淹没了有三十万居民的广大地区。

这些剧变是印度中央政府在阿鲁纳恰尔邦的新河道工程造成的,工程所在的无数条支流最终汇成浩浩汤汤的 布拉马普特拉河。在国家高速公路两侧死气沉沉的村庄里,曾经居住着无数被工程剥夺了生计、吞没了家园、境况凄惨的农民,如今他们日夜流浪在街头,忍受着冬天的严寒。他们担心一旦下苏班西里河(布拉马普特拉河最大的支流)一座在建大坝 投入运行,将造成更进一步的破坏。目前他们已经得到了从组织、政党到中产精英的广大公众的有力支持。

阿萨姆邦长期的反大坝运动主要针对该邦政府和 印度国家水电公司NHPC ),去年底这个运动出现空前的声势,由此在2011年12月16日完全叫停格鲁卡姆克的大坝建设。该邦的人们如今团结一致地反对在上游的阿鲁纳恰尔邦建设168座大坝,因为阿鲁纳恰尔邦是世界上地震最活跃的地区之一,而这项工程则是印度历史上最大的水电建设。

阿萨姆邦的反大坝风波,特别是反对下苏班西里河项目的运动已经有十年之久。这个项目本身最早是由布拉马普特拉食品控制委员会在1955年提出设想,目的是调节洪水、进行灌溉。最终布拉马普特拉河委员会在没有经过任何科学调查的情况下,于2000年将该工程转交给印度国家水电公司负责。

随着对项目社会和生态影响的焦虑和不确定性不断增加, 全阿萨姆学生联合会(以下简称AASU)于2002年开始反对大坝的运动。与此同时,少数其它NGO也加入了集会,并举行抗议游行。最终,2006年12月举行了一次由阿萨姆邦政府、印度国家水电公司和AASU参与的三方会谈,会后成立了一个科学专家委员会,对这项200万千瓦的大型水电项目进行调查。

然而,国家水电公司在没有进行下游影响调研的情况下就以暴风骤雨般的速度赶工,因此当2010年6月专家委员会的最终建议报告出路的时候,公众的情绪几乎到了引爆点。报告指出:“目前的大坝选址在这样一个地质和地震的敏感地区,十分不当。我们的建议就是不要在现有地点建设大坝。”

但是,阿萨姆政府显然并没有把下游人们的焦虑放在心上。2010年9月在该邦首府古瓦哈提的一次公众听证会后,前印度环境部长贾伊拉姆·拉梅什在给首相的信中写道:“从个人的角度说,我认为不要轻易忽略公众表达的某些关切……现在阿萨姆邦社会上很集中的一种情绪就是认为‘印度本土’为了自身的利益要大力开发东北部的水电资源,而开发的代价则要东北部人民去承担。”

尽管有这样的上层意见,但目空一切的印度国家水电公司仍然继续下苏班西里河大坝的建设,AASU联合26个民族组织在2010年发起了一场完全成熟的抗议活动。阿克希尔·高戈伊是KMSS(即Krishak Mukti Sangram amiti)的秘书长,他曾经因为五年的反腐败运动而成为著名的活动家和农民领袖,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他又成功地动员了公众热情地加入到反对大坝的活动中来。

2011年12月1日,在AASU和KMSS的领导下,3000名活动者挤满了拉金普尔的大街小巷,阻拦装载着设备的大型车辆向苏班西里的大坝工地进发。在一个月的大规模抗议,以及在拉金普尔和德马杰地区针对印度国家水电公司的有效封锁之后,阿萨姆公众的热情被彻底点燃,由此发展成一场地区性的运动。尽管在印度国内和国际媒体上很少见诸报道,阿萨姆邦的这场反大坝运动的声势已经足够浩大,以至于邦政府不得不在今年1月把领导运动的各个团体叫到谈判桌旁,迄今谈判仍在进行,但还没有达成任何共识。

KMSS领导了一场长达一个月的有力封锁,之后其秘书长高戈伊到阿萨姆邦首府古瓦哈提参加了2012年1月举行的第一轮对话。对话结束后,高戈伊说:“尽管我们赞赏政府举行对话的意愿,但我们看不到他们有任何终止工程的迹象。实际上,从印度其它地方反大坝运动的经验看,当局只不过把对话当成一种缓兵之计,为的是平息抗议、阻碍我们的行动。”

但高戈伊认为巨大的农民参与让这场抗议变成可持续的运动。尽管(大坝对)下游的影响仍然是运动的一个主要关切,但其它的关键问题也在公众讨论中引起了复杂的愤怒情绪。运动中的左翼进步派别的关注主要集中在资源权利问题上。他们认为,中央政府通过制定诸如《国家税政策》等“强加法律”进行的水资源公司化,是对印度关于水的宪法权利的公然违背。情绪激昂的高戈伊问道:“如果这不是新殖民主义开发,那什么才是呢?”

KMSS将他们的斗争戏称为一场“反帝国主义”战斗,并且宣布要继续并且强化街头抵抗运动。然而,AASU的表态和他们稍有差别,后者坚持采取非激进的民主方式。在一次采访中,AASU的顾问萨姆贾尔·巴塔查亚博士说:“我们相信通过谈判可以达成一个和平的解决。”

巴塔查亚把每座大坝都称为一个“水炸弹”,他说:“我们并不是反对发展,但是如果发展是以阿萨姆人民的生命、安全和文明为代价的,我们决不会同意。”AASU把这个工程归咎于中央政府偏颇的营利动因,想要让阿萨姆的水资源服务于国家的利益,而又不想解决该邦人民存在了数十年的问题。洪灾和冲蚀每年都给阿萨姆带来巨大的浩劫,但政府却对此视而不见。

阿萨姆的地方政治总是笼罩在对中央政府的政治不公和经济开发感觉之内,该邦能够得到的“回报”只有和大坝争论中一样的“服务于中央”的大空话。计划中的阿鲁纳恰尔邦168座大坝的总发电能力是7500万千瓦,但其中大部分都将被输送到阿萨姆邦以外的地方。尽管阿萨姆邦对于这些邦际河流应该享有平等的权利,但按计划它只能分到区区5万千瓦的电力(一半来自下苏班西里项目,一半来自卡孟河项目),这实在是一个残酷之极的玩笑。对此,巴塔查亚说:“这样一个简单的算术就足以解释这个地区的反德里情绪为什么如此强烈。”

AASU并没有将这个运动仅仅看作一个阿萨姆邦的问题,而是将其当作一个“泛东北部”的斗争。因此,他们的运动并没有把注意力局限在拉金普尔和德马杰地区,而且还包含了对其它项目的环境关切,比如曼尼普尔邦巴拉克河上的 第派幕克大坝和不丹境内的库里楚大坝

然而,阿萨姆邦政府声称,如果印度想要防止雅鲁藏布江上的改道和筑坝,这些大坝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中国继续在上游的工程计划,包括 世界上最大的水电项目,新德里将不得不到国际法院来表明该河在印度的实益用途。

巴塔查亚指出:“但是东北部的人们将成为中印竞争中的一颗棋子,阿萨姆的电力需求至多只有110万千瓦,既有自己生产的,也有丛其它水电项目购买的。如果要通过显示其实益用途来争取我们对布拉马普特拉河的首先使用权,我们已经提议建设一些多用途的微型水电项目,不仅能够为阿萨姆邦生产电力,还能抑制洪水和冲蚀。”

就在2012年的第一个星期,巴西里约热内卢附近的一座大坝决口,造成1.3万人无家可归。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故已经迎来一个“关闭”大坝的新时代。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2011年9月30日,缅甸总统登盛宣布 停止克钦邦造价36亿美元的密松水电站的建设,让很多人大吃一惊。世界大坝注册机构(WRD)最近的报告指出,世界上所有的资本主义经济体,包括美国,全都大幅减少了大型水坝的建设。

实际上,印度政府自身在该国内地各地的大坝问题上也已经显示出更大的灵活性。它通过了严格的标准,规范包括北阿坎德邦的洛哈里纳-帕拉项目和安得拉邦的博拉瓦拉姆大坝在内的一系列工程。

这样一个国家性的标准是否适用于处于该国外围的东北地区,还是一个难以捉摸的问题。一位当地的评论家写道,从数字可衡量的力量来说,布拉马普特拉河谷的反大坝运动已经超过了历史上著名的“反纳玛达水库运动”(NBA)。无论是NBA还是“ 抱树运动”,印度环境斗争的社会影响很大程度上还是限于发生的地区和NGO圈子之内。

然而,阿萨姆的这场运动已经得到了该邦全市民社会的支持。这里的政治主题已经被提前设定成这条被喻为印度国家生命线的河流,所以反大坝的动员注定会在这里长期持续下去。这些大坝无疑会让下游的流域变成一片沙漠,但如果发生垮塌的话,这里就会被一场空前的大洪灾全部吞没。

塔莫伊·沙玛,自由撰稿人、大学活动家,居于新德里。

本文 最初发表于openDemocracy网站,本站经授权转载。 

翻译:奇芳

本文图片作者:International Rivers 图片内容:群众抗议建设下苏班西里河大坝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