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基斯坦政府给出的坚持煤电项目的原因是，在可再生能源成为稳定的电力来源之前，巴基斯坦仍然需要更加廉价的能源。但这背后真正的原因很复杂多样，比如已经签署的协议（取消签订的煤电建设合同难度很大）；裙带资本主义盛行（相比于太阳能和风能，当权者更“擅长”控制煤炭的供应和价格）；循环债务（未支付的政府补贴和家庭支出）；电力盗窃和劣质电力传输线等等。
40岁的罗尚·纳比羡慕地看着邻居的房子，因为邻居家不仅可以免费用电，而且还不会时不时地停电。而她和她的家人则正在卡拉奇炽热的夏天中忍受着又一次长时间的停电。
纳比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同时在两户私宅做清洁工。她说：“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有个电扇让我的孩子凉快凉快。”
纳比是5个孩子的母亲，家中还有一位病中失业的丈夫。他们每月都要交一笔不菲的电费，从电网购买并不稳定的家庭用电。纳比在戈伦吉的不少邻居都在屋顶安装了太阳能电池板，以弥补电网供电的不足。纳比说：“他们的生活已经彻底改变了。但这对我来说太奢侈了，安装费至少相当于我半年的工钱。”
巴基斯坦有将近5000万人享受不到电网供电，西欣达尔·萨达尔只是他们中的一员。在伊斯兰堡的穆沙拉夫殖民区，萨达尔的不少邻居日常也依靠太阳能提供电力。萨达尔表示：“我们安太阳能系统已经两年了，自那以来就一直没有出现过电力短缺。我哥哥在社区委员会的帮助下安装了这个系统”。安装这个系统共花费了6万巴基斯坦卢比（约合381美元），目前可为这个六口之家的2台电扇、3盏灯和1台小电视供电。
高昂的前期成本是巴基斯坦人在实现可再生能源转变（主要是太阳能）、改善生活条件方面面临的最大挑战。
能源专家认为，可再生能源是巴基斯坦未来的发展方向，但是政府却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努力。目前，巴基斯坦60%以上的电力供应来自化石燃料，而这个比例还在继续增加。
巴基斯坦过去一直被严重的能源短缺问题所困扰，政府努力通过中国资助兴建的煤电产业来弥补这个产能缺口。“中巴经济走廊”（CPEC）项目是“一带一路”规划的重要组成部分。根据规划，中国将在巴基斯坦投资建设21个能源项目，其中包括9个煤电厂、7个风电场、3个水电站和2个特高压输电项目。其中，煤炭项目占投资的绝大部分：已经投入运营和规划中的电力项目总装机达13.8千兆瓦，其中70%都是燃煤发电项目。
巴基斯坦总理电力行业特别助理沙赫扎德·卡西姆表示：“为煤炭项目寻求国际融资难度非常大，而中国是唯一愿意投资的国家。如果发展太阳能、风能和其他可再生能源，我们可以从其他地方获得融资。”
但是政府还没有做好转型的准备。卡西姆表示：“巴基斯坦告别煤炭行业可能还要10到15年。”由于风能和太阳能都是间歇性供电，所以在蓄电池成本降低，能够取代基载电力之前，巴基斯坦将“不得不继续使用煤炭发电”，他说道。
煤电厂或将沦为搁浅资产
10到15年后再转型恐怕为时已晚。尽管行业内存在各类财务问题，但是巴基斯坦的煤炭领域投资仍在继续。造成煤炭行业财务问题的原因包括陷入恶性循环的未偿债务、劣质输电线路和电力盗窃造成的各类重大损失等等。
2019年4月，由中国华能集团与山东如意集团共同投资建设的“中巴经济走廊”首个能源项目——旁遮普省1329兆瓦的萨希瓦尔煤电项目，因为巴基斯坦政府无法支付亏欠开发商的200亿巴基斯坦卢比（约合1.27亿美元）的项目款而几近停工。
2019年5月，在投入运营短短一年之后，由于债务上涨和进口煤炭价格飙升，由中国电力建设集团有限公司与卡塔尔AI Mirqab Capital联合开发的1320兆瓦卡拉奇卡西姆港电厂也陷入财务困境。该公司董事长告诉媒体，目前企业拖欠的款项已经达到了210亿巴基斯坦卢比（约合1.33亿美元）。
旁遮普省的萨希瓦尔煤电项目。图片来源: Alamy
这些电厂的维护成本也很高，当地政府每月只根据装机容量下拨维护资金，而不是以电厂的实际发电量为依据。环境咨询公司Hagler Bailley Pakistan负责人瓦卡尔·扎卡里亚表示：“一直以来我们做事的方式都有问题。”
尽管如此，还有两家使用进口煤炭的煤电厂正在建设。由中电国际胡布发电有限公司（China Power Hub Generation Company）建设的位于俾路支省胡布市的1320兆瓦煤电厂将于今年8月投入商业化生产。而另外一座位于信德省贾姆肖罗市的1320兆瓦煤电厂将于2021年投入运营，其使用的煤炭有80%来自进口，另外20%来自当地的塔尔褐煤。而位于信德省塔帕卡县的另外两座由昂国·塔尔发电公司（Engro Powergen Thar）和中国机械设备工程股份有限公司联合建设的330兆瓦煤电厂则将采用本土开采的煤炭。塔尔沙漠拥有的煤炭资源是全球储量最丰富的未开采煤炭资源之一。这里出产的煤炭也许价格上会比进口的便宜，但是其污染度高、热值低。
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巴基斯坦分部高级官员索哈珀·瓦西姆指出：“巴基斯坦坚持要搞这些煤电厂，等于是间接剥夺了当地居民追求更好、更清洁和更可靠能源的权利。”
中国非政府组织创绿研究院近日发布的一份报告警告称，煤电厂可能将巴基斯坦锁定在一条高排放的能源发展路径上，并制造大量“搁浅资产”。也就是说，随着全球环保标准不断提高，这些电厂面临巨大的潜在财务和声誉损失。
除环境方面的一些关切之外，煤炭在经济上也明显不存在什么优势。卡西姆承认，目前巴基斯坦已经处于负债状态，进口能源无疑是经济上的“自杀”。但是目前执政的巴基斯坦正义运动党（Tehrik-e-Insaf）政府表示，不能推翻此前与中国签署的煤电厂建设协议。
目前，巴基斯坦政府已经采取了一些积极措施，增加可再生能源在其能源结构中的比例，并在近日取消了前任政府出台的为期三年的太阳能与风能投资禁令。卡西姆表示，巴基斯坦《2019年替代能源政策》已经修订完成，并将于未来几个月获批。他补充道：“这份政策文件中说，未来5年巴基斯坦计划新增1.8万兆瓦的太阳能与风能发电能力，其发电量将占总发电量的30%”
巴基斯坦逆潮流而行
巴基斯坦对煤炭的积极态度与全球大势可谓背道而驰。国际可再生能源署（IRENA）预测，到2050年，可再生能源在全球发电量中的占比将由目前的25%提升到86%；其中，60%都将来自太阳能和风能。
能源项目与科技投资咨询服务公司Vivantive Ltd负责人奥马尔·奇马表示：“巴基斯坦大规模投资煤炭供应链的时间点选得非常错误，因为煤电在其他地方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他还预测，煤炭项目最终都将成为搁浅资产。
奇马说，煤炭对政治决策者的这种致命吸引力与技术和经济因素都没有关系，根本原因还在于裙带资本主义。“太阳能与风能不像化石燃料资源那样适合裙带资本主义。你可以通过控制进口合同和矿产准入来控制化石燃料供应。但是你怎么可能控制阳光或者风呢？”
更多投资自由
扎卡里亚认为，巴基斯坦还有机会跳出这个煤炭产业的深渊。可再生能源的价格很低。据国际可再生能源署（IRENA）预计，到2020年，可再生能源就能够在全球与化石燃料形成有效价格竞争。
但是，巴基斯坦目前还在努力寻找当地的可再生能源投资方。
扎卡里亚表示，相比于投资大型风电场、水电站或者太阳能园区，提高可再生能源电力供应的最佳方式就是让人们有机会自己参与生产。他说：“让民众资金参与进来，让他们自己成为投资方，并对其进行相应补贴。有了这样的激励措施，太阳能将为每户家庭带来光明。”
他说，要想实现这一点，可以试着转变目前国家对电力产业的集中控制模式。比如，如果配电公司无法解决偷电的问题，那么就将设施私有化。
谁应该承担责任？
一方面，为对抗大气污染和气候变化，中国国内正在开展大规模的大气污染整治行动，但另一方面，中国还在推进化石燃料投资，为一些难以达到西方环境标准的项目提供资金，也因此受到一些国家的指责。
事实上，中国不仅在巴基斯坦进行了煤炭投资。世界资源研究所近日针对中国“一带一路”相关能源与交通投资的一份研究指出，中方的投资与“碳密集产业关系密切”，不符合项目东道国在《巴黎协定》中做出的承诺。据能源经济与金融分析研究所的数据显示，目前，中国以外地区在建煤电项目总装机399千兆瓦。其中，中国金融机构与企业参与投资的占四分之一以上。这些项目主要集中在南亚和东南亚地区。
指责中国很容易。卡西姆解释道：“所有的贷款都有附加条件”，他觉得更值得问的问题是，巴基斯坦为什么总是做出“一些不合算的交易。”
奇马补充道，让中国政府对巴基斯坦在煤炭项目上的决定负责是不公平的。“巴基斯坦的能源结构、与中国政府合作开发什么项目，以及巴基斯坦的能源基础设施是否具有前瞻性，在这些问题上具有决定权的最终还是巴基斯坦自己的政策制定者、政治家和官员们。”
翻译：Estell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