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来西亚一块100公顷的土地上，农民们很快就要开始一项会彻底颠覆油棕种植园概念的试验。不同于传统的单一作物种植园，他们将在油棕之外种植大量下层作物和矮树。他们不用化肥，而是使用有机堆肥，并且开始用手工除草，以尽可能降低对土壤的干扰。“我们真心希望这可以成为未来种地的方式，”为可持续农业项目提供资助的荷兰基金会reNature的首席执行官马克·德波尔（Marco de Boer）表示。上述项目就是该机构与马来西亚非政府组织“野生亚洲”（Wild Asia）合作开展的。
他说的这种方法便是“再生农业”（regenerative agriculture），也有人将其称为“生态农业”（agroecology）、“气候智慧农业”（climate-smart farming）或者“保护性农业”（conservation agriculture）。尽管再生农业尚无严格的定义，但其核心是两个相互关联的目标：一是促进生物多样性，二是改善农地的土壤健康状况。再生农业通过间作、农林复合经营（agroforestry）等技术将农地转化为结合了经济作物与本土灌、乔木的综合系统，从而实现第一个目标；第二个目标则是通过免耕法、肥田作物栽培和土壤覆盖等方式将有机废弃物还田的方式实现。
这些都不是新的技术，它们在土著居民文化中已经被沿用了数千年。但如今，其支持者呼吁将它们应用在从小麦到水果甚至是牲畜养殖场在内的各种现代单作系统上。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再生农业不仅可以带来经济和社会效益，还能提供生态系统服务。
再生农业通过涵养土壤，从而在提高土地单产的同时降低对有害化肥的需求。植被覆盖的多样化可以为野生生物提供栖息地，让农作物得以更好地抵御病虫害，并因此减少对杀虫剂和除草剂的需求。与此同时，精细的土壤管理也有助于提高土地的固碳能力。近期一份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表明，使用可再生方法生产的蔬菜、小麦、牛肉和猪肉比常规方法生产的更有营养。
混合土地利用还赋予农民对土地更多的自主权：作物的多样化让他们能抵御环境状况的变化和病害的影响，保障粮食安全，并且提高产量和收入。
尽管再生农业技术已经被应用于多种作物的生产，但在油棕生产中采用这种方式仍是一个相对前沿的领域。然而，正是因为棕榈油产业造成大规模毁林和掠夺性开发，支持者将油棕种植视作再生农业应用的关键领域。但问题在于：在如今的油棕种植园是否能够大规模使用可再生农业技术，并且在提高产量的同时带来环境效益？
田野证据
虽然再生农业在棕榈油生产中仍属小众，但一些具有开创精神的农业生产者已经使用它多年。
2008年，一个利益相关方联盟在巴西启动了一个研究项目，目的是考察在土地混合利用的农林复合系统中种植油棕是否具有经济和环境可行性。这个名为SAF Dendê的项目汇集了巴西化妆品企业Natura、农民团体Tomé-Açú农业合作社、巴西农业研究公司（Brazilian Agricultural Research Corporation）以及世界农用林业中心（World Agroforestry Center）的参与。目前，该项目覆盖了巴西亚马逊雨林中的18个小规模农场，总面积超过60公顷。在这些土地上，农民减少了除草剂和化肥的使用，帮助土壤恢复，并在油棕以外同时种植了百香果、巴西莓（açaí）以及本土硬木树种等其他经济作物。
相关研究也正在进行，部分结论将于今年晚些时候发表。初步结论显示，开展可再生农业实践的地块土壤含碳量更高，野生动植物种类也多于常规农场。“从土壤的生物多样性、到大型动物、到鸟类物种，这些系统的生物多样性都好于单作农地，”自项目之初便参与其中的世界农用林业中心巴西协调员、首席科学家安德鲁·米克利斯（Andrew Miccolis）表示。
关键在于，这些可持续的方法并不必牺牲经济收益：米克利斯表示，实验开始的头十年中，生长在这些更为繁茂的农林复合系统中的油棕比单一种植的油棕平均单棵树能多产40公斤果子。多样化的收获也给农民带来了收益，因为这一方法“支持适应性管理，并且能够提高灵活度，刚好符合农民的生计需要，”米克利斯说道。
这些好处也体现在一个位于西非的长盛不衰的油棕种植项目中。2007年，肥皂生产商“布朗纳博士”（Dr. Bronner’s）为了确保自身原材料供应的可持续性，在加纳推出了一个由其姊妹公司Serendipalm负责运营的有机公平贸易棕榈油项目。项目中，农民将有机废物回收用作护根覆盖物，以此提升土壤养分。Serendipalm还建立了一套标准，规定新开辟的地块必须兼种至少十种其他树木。这些更加利于生态的举措为农民带来了回报：据该公司负责原材料有机和公平贸易转型的特别运营副总裁盖罗·莱森（Gero Leson）介绍，与传统农场相比，“有证据表明，年产量增加了大约20%。”
与此同时，据帮助农民达到可持续认证标准的印度尼西亚非营利组织Inobu社区发展经理赫尼·马塔尼拉（Heni Martanila）介绍，印尼中加里曼丹有一些小型农场采用了可持续棕榈油圆桌倡议组织（RSPO）推广的绿色种植方法。从这些农场收集到的数据表明，它们的收成也更好。
莱森表示，油棕的品种、树龄，以及种植园整体维护情况等因素也会影响收成。不过，尽管目前对可持续种植方法对油棕种植园收成和环境双重效益的研究依然有限，但现有研究基本上都证实了上述真实世界的发现：亦即再生农业方法不仅有助于提高棕榈油产量，同时还可以回馈自然。
扩大规模
但也有一点需要引起注意：再生农业技术目前主要在小型油棕种植园中进行测试。小型种植园的产量确实占据了全球棕榈油产量的大约40%，使之成为推广再生农业技术的重要切入点。但是，大部分棕榈油仍然来自工业化的单一作物种植园。在大型商业化种植园中推广再生农业技术或许会是一个更艰巨的挑战。
根据世界农用林业中心米克利斯的研究，在土地混合使用的油棕种植园中，虽然单株产量有所增加，但每公顷的产量却未必，这是因为有更多土地面积被用来种植其他作物或树木（米克利斯说，农林复合种植园每公顷种植大约100棵油棕，而种植密度更高的单一作物种植园每公顷有大约142棵）。有人担心，如果大规模推广农林复合法，那么要满足全世界的棕榈油需求就可能会导致种植园面积的进一步扩张。
米克利斯解释说，如果整个行业完全采用农林复合法，那么任何潜在的土地扩张的负面效应都可以被油棕种植园上间种其他作物所产生的正向效应抵消，因为这样可以减轻单一作物种植带来的压力。“你或许需要更多的土地才能生产出同样多的棕榈油，但你同时也生产了其他作物。因此在我看来，总体环境足迹将会更低，”他说。模型研究也支持他的观点。研究结果显示，农林间作的油棕种植园可以在更少的面积上种植更多种类的作物，从而避免开垦土地。但要想了解在大规模条件下这些相互作用会如何呈现何种结果，则还需更多的研究。
无论如何，采用农林复合模式生产棕榈油不一定需要挤占热带雨林或者泥炭地。研究表明，农民可以在曾经的牧场等已经退化的土地上成功种植油棕。米克利斯补充说，如果采用再生农业技术种植油棕，还可以使贫瘠的土地恢复生物多样性，增强其碳捕获能力。
另一项挑战在于如何让现有种植园采用再生农业技术。米克利斯认为，这一点其实也是机遇所在。油棕的生产力在25年后会下降，这时就需要将树连根拔起，并种上新的幼苗。这种更新换代给了我们一个从头再来、在大面积土地上开展再生农业的机会。米克利斯说，他和他在世界农用林业中心的同事们正在研究如何“鼓励企业利用再植的机会变得更加可持续、引入更多的生物多样性。”
农民也会发现他们有经济上的激励。用传统方法种植油棕会导致土壤退化，迫使农民们不得不在其生产寿命结束后依赖昂贵的化学物质增加土地肥力，从而为后续的种植做铺垫。改用有利于改善土壤健康状况的再生农业手段可以帮助农民打破这个成本高昂的循环。
莱森和米克利斯都表示，人的因素或许是推广再生农业技术最大的障碍，农民必须有意愿。莱森说，即便在收入多元化和粮食安全方面的好处十分明确的情况下，都很难说服小型农户采用再生农业技术。“回报很好，”他说，但“具体实施起来显然比简单的单一作物种植更具挑战性。”工业化油棕种植园更没有意愿这么做，因为它们已经通过大规模种植单一作物获得了大量收益。“对于那些为了挣钱而种植油棕的人来说，混合不同树种并不是很有吸引力，”莱森表示。
在这一点，以及其他很多方面上，棕榈油也代表了以环境破坏为代价赚取巨额利润的现代工业化农业生产。因此，怎样才能让它改变呢？米克利斯认为，这需要一场翻天覆地的文化变革——“一场商业模式和土地营利模式的真正转变”。
将大片农田由单一种植改为土地混合利用的农林复合模式需要迈出一大步。但这种模式可以为农民们解锁新的收入流。多样化的作物可以带来新的收入，并为市场动荡提供重要缓冲；与此同时，可持续生产的棕榈油在出售时还可以获得溢价。不断发展的碳市场已经在发掘农林间作潜力，这也为农民提供了新的机会，只要他们能够证明自己所采用的种植方式能够将更多的碳锁定在土壤中，就可以在碳市场上出售碳排放积分。
这些都能帮助农业范式朝着再生农业支持者们所期望的方向转变：即一个通过与自然融为一体，提升生物多样性、减少污染、固定碳，而不是排斥自然的方式赚钱的系统。
前景
对于棕榈油来说，那样的未来似乎仍然遥远。目前以再生农业的方式生产这一大宗商品的还仅限于为数不多的几个小农场。莱森认为，将再生农业融入棕榈油系统的过程面临着独特的挑战，因此我们可能还需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看到工业化的大型种植园使用这一方法。但如果有意愿推动转型的大企业为此买单，就可以向行业传达正确的信息，从而为推广这一模式铺平道路。
Inobu的马塔尼拉表示，她在日常工作中接触过数千名印尼小农户，但从未遇到“再生农业”这个词。 “我从来没有参加过一场RSPO举办的关于再生农业的线上培训。”（尽管“再生农业”这个词的知名度正在不断提高，但它也只是此类措施多种名称中的一个而已。）
我有一种感觉，再生农业概念就要起飞。盖罗·莱森，“布朗纳博士”特别运营副总裁
莱森认为，提升再生农业技术在农场中采用率的一种方式便是将其细分为不同的要件。“所谓‘再生’也有不同的层次，”他表示，并解释说不是非得每一个农场都完全转型为农林复合生产才能产生影响。比如，对于工业化的单一作物农场，仅仅是将农业生产中产生的生物质重新填回地里，从而促进土壤健康并固碳，就可以是一个非常好的起点。对于拥有更多工人和农机的大型农场来说，甚至更加能够做到这点。
此外，长期来看，认证也是可以鼓励更广泛采用再生农业技术的工具，并且现在就已经有一个这样的认证正在开发中。2017年，布朗纳博士公司与其他几家企业以及农户和研究人员一起创立了再生有机认证（Regenerative Organic Certified，简称“ROC”）体系。这个体系为此类再生农业设定了较高的标准。莱森希望，这个仍处于起步阶段的认证标准将来可以在棕榈油行业站稳脚跟。除了ROC之外，2013年由自然栖息地（Natural Habitats）公司制定的“做对的油棕”（Palm Done Right）标准也支持采用有机和公平贸易实践生产的棕榈油产品。
与此同时，敢于尝鲜的农民将继续在实际生产中实践再生农业技术。回到马来西亚，如果农林复合试验田能够产生经济和环境效益，那么这种模式就可能被推广到这一地区数百个小型油棕种植园，让这些措施在数千公顷土地上得到应用。这个过程或许只能徐图渐进，但莱森说，“我有一种感觉，再生农业概念就要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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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子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