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棕榈油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便利，但也因为它给热带生态系统带来了森林砍伐、生物多样性丧失和社会冲突等危害而备受诟病。
作为全球最大的棕榈油买家之一，消费品巨头联合利华非常了解人们对棕榈油的这种毁誉参半的评价。该公司旗下大量不同品牌的食品、化妆品和卫生用品都用到了棕榈油，其棕榈油年消耗量超过了全球总产量的1%。过去20年，该公司试图带头转向可持续性更高的棕榈油。最近，它终于宣布了一项雄心勃勃的承诺，将在2023年底前建成零毁林的供应链。
然而，该公司所运作体系目前还不具备实现这一目标的能力。可持续棕榈油圆桌倡议（Roundtable on Sustainable Palm Oil，简称RSPO）被认为是可持续棕榈油认证的黄金标准，但其认证机制却因存在严重的缺陷和弱点而受到批评，其中尤以“质量平衡”体系（Mass Balance System）的问题最为突出。这个很多认证棕榈油所采用的供应链认证模式将认证和未认证的棕榈油混合在一起，加大了人们了解这些原料油来源的难度。该行业的供应链通常缺乏透明度，这让我们几乎无法追溯大多数棕榈油的出处，也就意味着没有人能够确定生产这种无处不在的成分在环境、社会和经济等方面是否合规。
联合利华表示，正是因为存在这些问题，该公司开始越来越多地依靠自己的措施。其中就包括通过新的公司政策和数字创新，将人工智能、地理空间数据和区块链技术结合在一起，优化采购实践。很多这些举措都侧重于照亮所谓的“第一英里”——即棕榈油种植、采收、运输和加工的关键阶段——以加强监控，并使得可持续棕榈油在供应链上可被追溯。
联合利华可持续采购总监马丁·赫克斯特布尔（Martin Huxtable）在与中外对话的交流中，讲述了该公司为什么采用高科技手段应对这一挑战，该公司优化棕榈油供应链的计划，以及他是否认为联合利华即将到期的零毁林目标是否依然能够实现。为了文章的简洁清晰，我们对访谈进行了编辑。
中外对话（以下简称“中”）：一个多世纪以来，联合利华与棕榈油行业结下了不解之缘。近几十年来，是什么原因让它对可持续棕榈油产生了兴趣？
马丁·赫克斯特布尔（以下简称“赫”）：棕榈油产量增长导致森林砍伐、生物多样性丧失、土著居民边缘化、土地冲突和人权问题。然而，油棕仍然是最节省土地的油料作物，仅仅用10%的（产油）土地就贡献了全球（大约）35%的植物油产量。要从大豆等原料中获得同样多的油，则需要4到10倍的土地。棕榈油行业为产油国带来了资金和贸易，提供了数百万的就业岗位。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有450万小型农户依靠棕榈油行业维持生计。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为这个重要部门的解决方案贡献自己力量的原因。我们还认为，棕榈油行业只有解决了社会、环境和经济问题，才能真正实现可持续。这是政府、私营部门和民间社会的共同责任。
2020年12月，我们率先推出了一个跨商品的“人与自然原则”（People and Nature Policy）的公司。这个原则不仅明确了我们在森林砍伐问题上对供应商的要求，还要求供应商尊重和促进人权，实现供应链的透明和可追溯，以及成为造福人类和自然的力量。这项原则建立在认证等强有力的标准之上。但我们已经认识到，在仍然无法全面实现可追溯性和没有能力对供应链进行监控的地方，我们仍然需要采取其他措施来预防环境和社会问题的发生。
中：说到认证，贵公司所使用的认证棕榈油，采用哪种RSPO认证类型的占比最大？既然种植园身份保护机制（identity-preserved palm oil）认证的棕榈油——即来自单一认证供应商、且在整个供应链中单独存放的棕榈油——是唯一可以追溯至油棕果产地的棕榈油，那么为什么联合利华没有更多地使用它呢？
赫：2021年，我们采购的棕榈油中有90%经过RSPO认证，其中大部分获得的是“质量平衡”类型的认证。在长而复杂的衍生品供应链中，获得“种植园身份保护机制”认证目前并不是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并且只占现有供应的一小部分。
我们现在还投资了卫星、地理定位、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从而从源头上对我们所使用的棕榈油进行跟踪。
认证的确是一个重要的基础，而且我们也一直在带头推动行业接受认证。（但）认证体系的有效与否取决于供应链所有参与者是否都能负起责任。我们还认为，让未经认证的独立榨油厂和相关的小农参与进来，对于推动影响和积极变化至关重要。在这个基础上，我们现在还投资了卫星、地理定位、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从而从源头上对我们所使用的棕榈油进行跟踪。此外，我们还与一些科技巨头和初创企业合作，开发可以造福整个行业的新方法。
简而言之，我们的方法比单纯地依赖认证更全面。我们认为，要想产生最大的影响，就必须集中精力从原材料的源头上做出改变。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专注于关键的“第一英里”——即从商品采购到首次加工这个阶段。
中：在这种情况下，联合利华的“人与自然原则”要求直接供应商披露产品的产地信息。那么，你们要求这样的信息的频率是什么？对那些不提供或不能提供这些信息的供应商，会有什么后果吗？
赫：我们的计划是个整体计划。首先尽可能减少或限制我们原材料需求的环境社会影响；集中从那些森林砍伐和人权问题风险较低的地区采购；与和我们有着共同的社会、经济和环境可持续发展愿景的供应商合作；使用最新技术帮助我们进行监督和追溯；为小农赋权，使他们在获得生计和收入的同时，成为我们保护和再生自然的强大盟友。我们正在重新设计我们的采购网络，将为我们供货的榨油厂数量从1600家减少到大约500家，从而降低森林砍伐和人权问题的风险。
所有这些行动都将大大简化和缩短我们的供应链，并能使我们与合作伙伴在收集所需数据方面展开更目的更明确的合作。
我们与供应商签订合同，要求它们提供原材料产地的详细数据，并建立了一个独立核实这一信息的框架。虽然我们每个季度或每半年对从供应商那里收集来的信息进行一次核验，但我们也能将这些基于申报的数据叠加在我们的地理空间工具上，得到近乎实时的信息。
我们与供应商合作，帮助他们开发生成我们所要求的信息的方法，或者让他们有能力通过我们自己的工具和监督系统帮助我们收集所需的信息。对那些拥有独立榨油厂、但能力欠缺的小农采购区尤其如此。
中：“人与自然原则”还要求直接供应商保护土地和劳工权益，保护土著人民、环境和人权维护者的权利。供应商如何证明种植园坚持了这些原则？联合利华是否正在制定新的措施让公司能进行更直接的监督？
赫：我们意识到，我们需要与供应商一起在认证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并且已开始加强监测。今年，我们和供应商一道开展了一次更深入的管理系统审查，这将有助于我们将工作重点放在风险最大的领域里的突出问题上。
我们还与不同的组织合作致力于消除强迫劳动问题，比如专注于推动负责任劳动力市场的消费品论坛人权联盟（Consumer Goods Forum Human Rights Coalition），并将马来西亚作为这项工作的第一站。我们越来越多地尝试利用推理，以及群众外包和互联网数据人工智能分析等非常规数据源，来对土地进行监测，以发现这类问题的信号或指标。
我们在景观方面的投入也是未来应对环境和人权风险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平台。迄今为止，联合利华已经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投资了五个“辖区景观”（jurisdictional landscapes）。景观和辖区方法提供了一种与我们自身供应链之外的各类利益相关方合作的机制，当地政府、小型农户、民间社会组织和私营部门的代表通常都包括在内。像这样的伙伴关系可以克服任何单一实体都无法单独解决的挑战。
中：您能否解释一下联合利华是如何评估供应厂商的风险水平的？如何实地运作，考虑了哪些因素？
赫：我们整理核对了大量不同来源的数据来为我们供应链中的榨油厂建档。我们利用RSPO这类机构的认证信息，全球森林观察专业版（Global Forest Watch Pro）和世界资源研究所（WRI）的数据，以及Earthqualiser、Google Earth Engine、Descartes Labs、Orbital Insight等平台，为持续监测和风险评估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数据库。这些还被与我们的供应商无论是通过审计，还是“不毁林、不开垦泥炭地、不侵害人权政策实施报告框架”等行业流程申报的信息结合起来。
我们与WRI、联合国粮农组织、美国宇航局和谷歌一起建立了森林数据伙伴关系（Forest Data Partnership），试图围绕这类数据建立共识，对毁林风险以及修复的可能性进行监测和管理。
中：消除森林砍伐的关键是要对棕榈油生产流程中的“第一英里”加强监督。您能否介绍一下联合利华开在印度尼西亚北苏门答腊省和亚齐省的试点项目是如何开展的，以及取得的成果和面临的挑战？
赫：“第一英里”——也就是油棕果收获和加工阶段——的数据尤为关键。有时，油棕果通过中间人进行交易，一束束的油棕果被送到非正式的收集点，其中一些离它们的产地很远。
我们与市场研究机构Premise合作创建了一个由当地人组成的社群，他们将帮助我们跟踪这一过程。榨油厂的工人和供应商将收集点的照片和信息上传到Premise的群众外包数字平台，然后由该平台人工智能支持的质量控制系统对其进行核对，以验证其可信度，并确保收集点不会被重复计算。在北苏门答腊和亚齐省，我们已经识别并记录了5000多个收集点。这个试点项目正帮助我们更全面地了解自己的供应链。我们现在打算扩大这个项目的规模，邀请其他公司加入我们，以提高它们的透明度。
我们的战略很明确，就是要通过在地发展与独立榨油厂的关系和业务，为独立小农赋能并将他们纳入到我们的供应链中。这些榨油厂收购的区域中有一些小农。对于这类供应链而言，可追溯性最具挑战。像Premise和Orbital Insight这样的技术让我们能对为这些榨油厂供货的小农，特别是他们所在村庄有了更充分的认知。我们正在根据这些信息设计示范点（impact hubs），通过发展和培训项目与这些小农建立联系，让他们参与进来。2021年，我们与一家协调土地数据和信息记录的组织Meridia Land建立了新的合作伙伴关系。这家机构正在帮助绘制这些地区小农的数字地图。迄今为止，我们已经为9000多块小农的土地绘制了地图，并计划完成采购中心及其周边30000块小农土地的地图绘制工作。
中：在实现零毁林目标的过程中，联合利华对数字手段的依赖程度将会有多大？
赫：我们与Descartes Labs和Orbital Insight等公司的合作，让关键的“第一英里”有了更高的透明度，这是供应链中毁林风险最高的部分。我们相信，在我们用的许多其他工具之外，区块链技术也可以发挥重要作用。随着应用越来越广，我们可以将来自GreenToken（一个基于区块链的透明度平台）的数据与第一英里追溯系统联系起来，让我们对供应链有一个更全面的、端到端的了解。
这是一项令人兴奋，而且还在发展中的能力。我们正在使用的技术在几年前还不存在。然而，我们也不能孤立地使用技术，如果没有伙伴关系和实地行动，技术的影响力可能会降低。
中：联合利华是否认为这些举措可以在种植园、榨油厂和加工厂之间建立一条强大的监管链，最终确保整个供应链的完全可追溯性？
赫：拥有一个可以独立验证的强大系统是我们战略的核心。缩短和简化我们的供应链对这一过程至关重要，管理我们的环境社会影响和原料供应的多样性也是如此。新技术大大提高了我们供应链的透明度——这种变化发生得很快，我们将在开展可持续采购实践的同时继续使用这些工具。
中：联合利华是否相信自己可以在2023年底前实现无毁林风险棕榈油的目标？是否有短期目标来帮助它步步为营地实现这个目标？
赫：过去二十年，我们一直致力于解决森林砍伐问题。这个问题并不新，但我们目前的行动计划是新的。现在，我们有了几年前还没有的技术，再加上我们针对供应链设计的战略决策，更严格、更具参与性的供应商要求，以及我们与合作伙伴的协议，这些都让我们有信心实现自己的目标。
本文是中外对话棕榈油系列文章中的一篇， 点击阅读全系列文章。
翻译：Estell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