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桑（San）回忆，在柬埔寨政府兴建西哈努克市（Sihanoukville）宽阔的滨海大道之前，她赚的钱要多得多。那时，她靠在海边卖木瓜沙拉和海鲜炒面赚钱。如今，她干着同样的活计，却被迫从西哈努克市外搬到了云壤国家公园（Ream National Park）里。
“很多人不太喜欢来这里，因为路上比较安静，森林也有点密，”她说。
大约四年前，为了给修建沿海大道让路，桑不得不放弃她在云壤社区翁村（Ong）经营的稳定生意。与此同时，旁边西哈努克市主要用来招揽中国游客的赌场和豪华度假村迎来了爆发式增长。
我们在一个周四的下午的日落时分拜访了她。这个季节，柬埔寨正炎热，海滩上像桑这样的小贩比游客还多。而这片海滩，是在开发商和柬埔寨海军砍伐了国家公园的部分森林之后，游人才得以进入的。
“我对此无能为力，”桑说，“他们让我们搬，我们就搬了。我找到了一个新地方挣钱。但我不确定这个新地方将来会怎么样。”
云壤国家公园及周围的红树林和海滩景色优美，并且靠近西哈努克市，因而吸引了私营和公共开发商前来开发旅游业和扩建港口。虽然一些自然景观得以幸存，但开发活动却让当地的居民和野生动物不堪其扰。
21世纪初，这片森林曾有希望成为保护区。在这个由丛林、河口和海岸构成的系统中，专家们发现了数十种珍稀鸟类、哺乳动物和海洋生物。他们指出，这个地区拥有成为生态旅游区的潜力。在这些评估开始之后不久，国家公园被划分成了占地数千公顷的若干个特许经营地块。
政府新建的西哈努克市滨海大道竣工后，城市周边地区的开发加速。这包括在云壤社区海滩边上进行大规模填海，然后在填平的红树林上建设一个新的封闭社区。被几个大型私人特许经济开发区夹在中间的国家公园里虽然已经没有多少空间开展保护项目，但环保主义者仍然希望周围的一些自然景观能够得到保护，以维持物种的生存。
“我们靠周遭的环境为生”
2015年，云壤国家公园的相机陷阱（camera trap）捕捉到了一只柬埔寨渔猫的踪迹。在柬埔寨境内4个海岸林区14个点位的观测调研中，仅有9次拍到这种猫科动物，此次便是其中之一。
自2008年以来，开发商规划建设豪华度假村的区域开始与这些渔猫的栖息地重叠：中国投资公司宜佳旅游发展有限公司（Yeejia Tourism Development）负责开发云壤国家公园南部的3300公顷土地。宜佳地块以北紧挨着的，便是利鑫集团开发的2377公顷土地，这个项目是由中国台北的许铭钊（Hsu Ming-Chao）和柬埔寨总理洪森（Hun Sen）的侄子洪都（Hun To）共同开发的。而后者曾被指与澳大利亚一桩贩毒案有所牵连。第三家公司中启海外集团（Zhongqi Overseas Group）获得了国家公园西侧135公顷土地的开发权，并在那里建造了一片看似空置的同款联排度假别墅。
瓦妮莎·埃兰斯·穆尼奥斯（Vanessa Herranz Muñoz）是“柬埔寨渔猫项目”（Cambodian Fishing Cat Project）的首席研究员。该项目旨在保护渔猫物种及其主要栖息地——红树林。她说，虽然调查发现至少有一些渔猫可以在特许经营区生存，但云壤国家公园内的保护工作依然面临很大挑战。
“当我们在边国索（Peam Krasop，位于戈公省[Koh Kong]的野生动物保护区）和云壤发现渔猫时，我查看了云壤未来的规划。我意识到几乎整个地区都被特许经济开发区所覆盖，”她说。“所以我只能开始一个非常小的项目，而且在那种环境下我无法工作。从那时起，这个项目便把重点放在了边国索野生动物保护区。他们在那里研究渔猫，并提高当地居民和环境部门的保护意识。”
21世纪初期和 2010 年，有几项生物调查记录了云壤国家公园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国际鸟盟柬埔寨分会（Birdlife International Cambodia）将流经公园的河流定义为“重要鸟区”（important bird area）。然后，现已停运的环保组织Frontier在2013年的一份报告，记录了125种鸟类物种、30种哺乳动物物种和12种两栖动物。
此后，国家公园内的保护计划逐渐消失。柬埔寨自然生命组织（Naturelife Cambodia，国际鸟盟的继任组织）的代表表示，该组织在该地区已无任何项目。2015年的渔猫调查建议开发商从保护渔猫的角度出发，重新评估他们在国家公园内的开发计划，至少对如何减轻损害进行评估，但穆尼奥斯表示她没听说该地区进一步采取了任何环保措施。
与此同时，云壤国家公园的森林砍伐不断加剧。卫星测绘服务供应商“全球森林观察”（Global Forest Watch）称，2001年至2021年间该保护区失去了5490公顷的森林，相当于约7700个足球场的面积，而其中近一半的树木损失发生在2018年和2019年，即西哈努克市开发的高峰期。
今年3月公开的一份决议显示，2022年8月，柬埔寨政府将波礼努（Prey Nob）区另一块187公顷的国有土地拨给了国防部建设防空和雷达设施。这块地位于云壤海军基地和鼎沙投资开发有限公司（Canopy Sands）大规模填海项目之间的山坡上，在挖掘机开始挖掘之前曾是一片原始森林。
海滩小贩桑表示，她现在能够留在这里，是因为她的丈夫瑞西（Rithy）在柬埔寨海军工作。
日落时分，瑞西正在招待着唯一一位顾客。他要求不要使用他的真名以免工作不保。他告诉我说，这片海滩旁边的土地曾是丛林。“大约八年前，这里有很多野生动物，但现在我已经很少看到它们了。”
他的公职工作每月工资是140万瑞尔（约合350美元），不足以支付家庭开支，瑞西感到进退维谷。
“他们让那些人开发这些地方，但然后赶走穷人，把钱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他说。“我不富裕，我们要靠周遭的环境维持生活，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
开发无主之地
云壤社区的土地东边与国家公园及西哈努克市的山地和海滩相接。如今那里正在迅速被私人投资者和柬埔寨海军开发。
就在桑的商店因为修路被夷为平地的同时，柬埔寨政府将834公顷沿海海域拨给了太子集团（Prince Group）的子公司——鼎沙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太子集团主席陈志是华人，先后于2019年和2020年获得了柬埔寨国籍和土地所有权。
根据欧洲哨兵2号（Sentinel-2）卫星图像计算，挖泥船现在已经用沙子填平了大约1.5平方公里的海域，并竖起了公寓预售和即将建成商业园区的宣传标志。与开发区一路之隔的地方，仍伫立着几棵干枯的红树。而从卫星图像和长期住在这里的居民提供的信息来看，那里曾经是长满红树林的湿地。
留给渔猫的避难所？
如今，尽管云壤国家公园和西侧海岸的红树林大部分都成了记载在生物多样性研究中的过往烟云，但东侧的海岸仍然完好无损。
穆尼奥斯说，2021年云壤国家公园东侧沿海地带的相机陷阱捕捉到了另一只渔猫的画面。自那以后，她已经找到一些志愿者来帮忙监测摄像头，一旦发现任何森林破坏或狩猎陷阱的迹象就向她报告。
它们失去了很多栖息地，但它们总能设法躲藏在非常偏远的地区。瓦妮莎·埃兰斯·穆尼奥斯，“柬埔寨渔猫项目”首席研究员
她说，理论上这些红树林应该受到柬埔寨法律的保护，因为海岸线天然属于国有土地，但在实践中，有权有势的人试图控制这些地区进行开发或填海造陆。若红树林保持完好，穆尼奥斯认为该地区或许可以成为开展碳抵消项目的首选之地。
碳抵消项目试图移除或避免温室气体排放。项目开发人员设立了一个项目来捕集碳排放（比如通过植树造林来固碳）或者避免未来可能发生的碳排放。然后，再由一个独立机构对该项目进行评估。项目一旦获得认证，就会获得与其移除或避免的二氧化碳量相当的碳信用额度。一个信用额度，通常代表一吨二氧化碳当量。随后，开发者可以通过交易所或经纪人将信用额度出售给公司、政府或个人。
穆尼奥斯警告说，海平面上升给东南亚沿海地区带来了迫在眉睫的影响，而波礼努区红树林后的稻田也将难逃厄运。因此，进一步向内陆扩大红树林面积并加以保护可能是未来的最佳选择。
“在这些地区，你几乎没有其他选择，但如果你保护它们并恢复那些红树林，那么将来会获得许多好处。”
研究表明，红树林地区能比相同面积的热带森林吸收更多的碳。有了渔猫这一旗舰物种的加持， 穆尼奥斯认为碳信用项目对于那些热衷于支持可爱野生动物的捐赠者和游客会非常有吸引力。
穆尼奥斯指出，总体而言，渔猫韧性极强，它们可以改变饮食和领地以应对栖息地的丧失。
“它们失去了很多栖息地，但它们总能设法躲藏在非常偏远的地区，”她说。
她指出，最近有一只渔猫出现在柬埔寨洞里萨（Tonle Sap）湖的洪溢林中，尽管人们普遍认为它们多年前就已经从那片区域消失了。云壤是否还有渔猫？“完全有可能，”她说，但穆尼奥斯目前没有保护国家公园的计划，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这样做。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有可能再次尝试，但在过去，似乎完全是白费力气。”
翻译：子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