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木材市场,进口来源遍布80多个国家。但是,据伦敦NGO环境调查署(EIA)的说法,中国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盗伐木材进口国。
南部非洲莫桑比克90%的木材都出口到中国,但是,环境调查署说,其中的一半都来自非法砍伐的。最近对莫桑比克的一次采访表明,中国推动了盗伐的泛滥,但也有助于这一问题的解决。
莫桑比克热带森林覆盖率占其国土面积的一半。然而,沿海赞比西亚省占地3000平方公里的吉尔国家保护区是该国盗伐最猖獗的地区之一。
那里的红檀(马达加斯加铁木豆)是一种受到保护的珍稀树种,由于其木材的商业需求量很大而濒临灭绝。保护区的护林人乔塞·迪亚斯告诉我,除了保护区之外,已经极难找到红檀。
莫桑比克之旅让我亲眼看到了盗伐在该国是如何进行的。刚刚到达保护区的时候,我就看到入口处停着好几辆锈迹斑斑的卡车,上面装满了巨大的红檀原木。这些都是走私者从保护区盗伐的,但被护林人缴获了。
尽管这里栖息着狮子、花豹、大象、野牛等种类繁多的动物,但由于缺乏基础设施,保护区的游客寥寥无几。
护林人仍要坚守岗位,在广袤的保护区里打击数量众多的走私者。2012年以来,他们总共截获了58卡车和10拖拉机的盗伐木材。迪亚斯说:“还有很多没有抓到。”
在三月的一份报告中,迪亚斯将盗伐行为描述为“有组织犯罪”,因为盗伐者与包括警察、官员、运输检查站人员、社区领袖乃至保护区职员的人广泛勾结。
采伐者
在去保护区之前,我在省会克利马内会见了该省土地、环境和农村发展部门负责人安东尼奥·奥斯瓦尔多·帕克勒克。
帕克勒克刚履新不久,他说自己对该地区的林业部门所知无几。但他的下属帮了我,建议我见见该省唯一的华人林场主——豪尔赫·陃(音)。他的两处林场就位于保护区的东南边缘,护林人曾经在他的林场外抓获八辆满载“保护级”红檀的卡车。
邴自从1973年就住在莫桑比克。他在赞比西亚省是一个广为人知又颇富争议的商界人物,从事采伐业长达20年,拥有7座木材工厂。他的家族在克利马内市也拥有多处房产和多家便利店。
吉尔保护区的法国技术顾问让-巴蒂斯特·德方塔涅斯说邴是“保护区无人不知”的九大盗伐者之一。安瓦多·纳维阿是穆克克尼地区的一位木材生产商,就在邴的林场附近,他承认自己从保护区走私红檀,说邴是一个“不及时付款”的“坏人”。另一位当地林场主告诉我他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家伙”。
生于中国台湾的邴有些秃头,五十出头,他本人则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他自己实际上已经对木材产业不再感兴趣。
我们见面的地点是克利马内的一家酒吧,老板是邴的高中同学——一位莫桑比克人。和其他很多在莫桑比克的华侨不同,邴在这个国家过得很安逸。他说:“我前妻是大陆人,她想让我离开莫桑比克。但我怎么能这样呢?我所有的一切都在莫桑比克。”
谈到木材市场,他承认:“整个产业都糟透了,根本没有合法工作的空间。”
“因为非法在这一行司空见惯,因而保护区一片混乱。村民们,乃至保护区的警卫们全都想卖红檀牟利。”他向我展示了保护区内外红檀的图片,来说明二者质量的差别,并且说:“保护区有最好的木材,村民们非常乐意把它们卖给我们。”
接着他问我:“有谁会拒绝质量最好的原木呢?”
莫桑比克土地、环境及农村发展部部长塞尔索·克勒亚说,他从未听说过豪尔赫·邴,但他非常清楚吉尔保护区的情况。
克勒亚说:“2015年年初我们刚上任时,决定对现状进行一次分析。”他聘请世界自然基金会(WWF)莫桑比克办事处和一些当地非政府组织进行一项调查,发现“一半以上的现有特许权都不应该经营”。在调查后,克勒亚对所有新特许权的审批下达了两年的禁令。
克勒亚说:“我们正在‘打扫房子’,为此刚刚制订了一部新《森林法》,今年将提交国会审议。我们还通过了一部新《保护法》。那些参与盗伐的人如果被抓获,将面临15年监禁,而过去他们仅仅被罚款而已。”他还从2016年1月开始禁止红檀的所有采伐。
克勒亚又说,莫桑比克森林破坏的挑战主要并不是来自采伐,而是农业和“当地社区的木炭生产”。他说:“我们需要一个可持续的森林,需要一个市场。”
对于莫桑比克的环保活动者来说,这些措施不仅作用有限,而且也不够及时。新规则在中国的需求疲软之后才出台。随着中国经济放缓和重拳反腐,买家对于那些用热带硬木制作的豪华高调家具的购买愿望直线下降。
但另一方面,克勒亚指出中国木材需求减少降低了这些更严格法律的推行难度。他说,木材价格下降“减轻了压力”。
这并非莫桑比克政府第一次对采伐进行治理。早在1999年,政府就将包括红檀在内的八个树种列为头等木材,禁止以原木形式出口。
但当时这项不完全的出口禁令并未奏效。正如可持续贸易专家安妮·特勒根所说的,这项禁令“并未如期带来价值创造、就业增加和可持续森林管理等方面的收益”。
由于中国实际上仍然是该国唯一的木材市场,国内产业几乎没有操纵空间。就地加工的木材寥寥无几,莫桑比克大多数热带硬木都以原木的形式销往中国。
腐败也大肆蔓延。邴描述了整个产业链上上至高级官员、下至伐木工人无处不在的受贿现象。环境调查署在一份报告中总结说:“莫桑比克是森林管理病入膏肓的一个典型例证,是中国的大量木材需求加上执法不力和腐败猖獗共同作用的结果。”
但克勒亚仍然很有信心。他在马普托的办公室对我说:“在我们对这个行业进行整顿之后,来自中国、欧洲和美国的投资者们将看到一个遵纪守法的市场和井然有序的体系。但要在莫桑比克建立这样一个木材市场,至少需要花上十年时间。”
工厂管理者
去年底,中部的索法拉省省长玛丽亚·泰波突然视察了省会贝拉的三家华人木材厂。
泰波从当地劳动部门提供的违反劳动法企业名单里随机抽取了这三家企业:恒新(音)、明凡善(音)和迪迪·马德拉斯。
该省劳动部门负责人杰米·齐卡米赛说他们在省长视察前就对这些企业下达了停业通知,“但他们根本不听”。齐卡米赛拿恒新公司举例子说:“我们很难和公司说上话,他们经常雇用一些当地的中间人来应付我们。”
省长的视察取得了预期的效果。泰波的停业命令得到了企业的遵守。
我成功地接触到了恒新木材厂,此时该厂的停业已经解除好几个月了。我和工厂林经理见了面,但由于老板回中国了,他没有提供自己的全名。
林经理说他们的工厂曾经是该地区最大的之一,雇佣了约100位当地工人,大多数人拿的都是官方规定的最低月薪——3298美提卡(67美元)。他说:“省长的视察只是媒体的噱头,我们的情况和其他厂并无区别。”
泰波省长所说的违反劳动法行为包括缺少用工合同、制服、更衣室甚至厕所。
但令人吃惊的是,林经理和他的中国同事口中的当地工人“懒惰”、不负责任,总是喝醉。用他的话说:“他们和中国工人截然不同。”
但是,当我的接头人——一位总是背着相机的莫桑比克调查记者出现了之后,采访就变味儿了。
我们和恒新公司的莫桑比克律师通了电话,他建议我们只能和林经理挑选安排的少数工人谈话。
但采访结束的时候,工厂门口有一大群工人在等着我们。他们争先恐后地告诉我们无法请假,就连家人的葬礼也不行。他们有病有伤时也被迫工作,甚至因为投诉而遭到殴打。
解决办法?
克勒亚部长说木材产业问题的解决之道同样来自中国。他说:“只要我们完成了产业整顿,就会有更可靠的中国企业决定来这里投资。”
郑飞(音)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例子。他与世界自然基金会中国办事处合作,计划在莫桑比克北部的德尔加杜角省建立一座私营的“中莫森林资源生态区”。
郑飞1998年来到莫桑比克,在德尔加杜角省省会彭巴拥有一家名为飞尚(音)的木材公司。他对该国木材产业及其问题了如指掌。
郑飞说:“莫桑比克人对中国木材公司的抱怨并不是毫无原因的,我们的做法没有给当地人带来任何实际好处。”
据郑飞说,莫桑比克政府所要求的粗加工木材不受中国家具制造商的青睐。“这也正是走私原木变得如此泛滥的原因。”他的雄心是让整个价值链回到莫桑比克。
他说:“廉价劳动力和自然资源已经摆在那里,中国的制造商只要进来就行,我的工业区将成为他们的最佳选择。”
就在我和郑飞会面的两天之前,他的总经理周明(音)把我带到彭巴以北300公里,位于莫辛布瓦-达普拉亚的生态区。
这块土地的面积有100平方公里,大部分仍然未经使用。周明解释说,他们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从村民手中购得这些土地,并给予了他们补偿。
这里只有一家锯木厂和晾木厂,但并没有运作。当地工人很少,两位中国工人照料着一片茂盛的菜地,做的一顿饭却让我没什么胃口,其中一盘菜的肉,来自濒危物种穿山甲。
周明年近40,葡萄牙语非常流利。他看上去满足而安逸,娶了一位当地的印度裔妻子。他说:“在这里不可能娶到中国太太,姑娘们不喜欢非洲。”
两位新来的中国工人却没有那么适应。就在几周前,有人弄坏了工厂周围的铁丝栅栏,偷走了一些木板。由于害怕遭到村民们的抢劫,他们不敢单独外出。
按照郑飞雄心勃勃的计划,到2020年生态区及其相关服务设施将扩展到300英亩,投资2亿美元,创造1.2万个工作机会,为家具业加工木材,并尽可能地进行废物利用。
王磊(音)是世界自然基金会中国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作为鼓励中国企业家在非洲遵守法律项目的一部分,她还为郑飞的项目提供技术支持。她对这一项目满怀希望,但对我说主要挑战在于要靠私人投资。这“意味着如果投资无法到位,项目的未来就无法预测了”。
然而,谈到非洲的环境问题,王磊一针见血地提出:“在当地治理环境没有任何改变的情况下,我们能改变企业的行为,确保他们遵纪守法吗?”
王磊说:“很多中国企业家在欧美投资,都不会违反法律,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中国企业在非洲做非法生意呢?”
Estacioa Valoy 亦有贡献
该调查由全球环境研究所支持
中文翻译版本于9月27日进行了更新
翻译:奇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