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月25日至29日，受大自然保护协会（TNC）长江与淡水项目的委派，我参加了中国科学院武汉水生所对鄱阳湖江豚冬季生存状况的考察，目睹了鄱阳湖上令人震惊的大规模的挖沙活动对江豚生存状况的威胁。
中科院水生所副所长王丁特别提出了当前拯救中国特有物种江豚的迫切性。他说，长江干流中的江豚大概有700头至900头，鄱阳湖、洞庭湖约500头，比较乐观的估计总共不超过1400头。这个数字已不到1997年的一半。尽管江豚的种群数量每年还在以7.3%的速度下降，但如果能有足够重视，江豚还有希望。
挖沙船带来财富也带来灾难
在鄱阳湖周边各县，挖沙已成为近些年来经济发展的支柱和地方财政的重要收入。但同时，密度极高的挖沙活动也已成为导致濒危动物白鳍豚、江豚加速灭绝的主要原因。
1月26日，在习习寒风中，我和中科院水生所江豚考察队员一起登上停泊在鄱阳湖上被当地人被为"挖沙王"的巨型挖沙船。一位工头说，这条"挖沙王"一天能挖数十万吨沙。在夏秋丰水季节，一夜就能卖出10万多元钱的沙。
考察队队长王克雄博士说，平日里鄱阳湖上千吨以上的挖沙船和运输船队看不到头。在湖中心，挖沙船一字排开。船上高高的塔吊和各种机械林立，有点像大城市繁忙的建筑工地。
"挖沙王"上的工人说，常能见到江豚在船的附近跃出水面。他们并不知道江豚是国家法律保护的濒危动物，也不了解挖沙会影响江豚的生存。
鄱阳湖的江豚数量占中国江豚总数的四分之一，但现在它们只能在小河沟里栖身。这种情况被一位世界著名鲸豚类科学家认为是"最大的生态灾难"。
在浑浊的江水中，江豚的视觉功能逐步退化，只能依靠自身高度发达的声纳系统来寻找食物和躲避障碍物。王克雄博士说：“在鄱阳湖湖口，每隔半分钟就有一条大船过来，这种密度让江豚根本无法自由游到对岸，甚至没有喘息和觅食的机会。”而且在噪声极大的运沙船的骚扰下，它们的声纳系统也没法发挥作用，更难找到鱼吃了。
江西湖口渔政局局长周军琪介绍，挖沙经济是从1998年大洪水之后进入鄱阳湖湖区的。开始几年对渔业和生态的影响还不明显。挖沙来钱非常快，比费尽心思去招商引资容易多了。
周局长说，这几年，上千吨的挖沙船越来越多，湖中的浮游生物、藻类都没有了，在沙滩、石间、草根上产卵的鱼类产卵场被破坏，半洄游性鱼类的回游通道被繁忙的挖沙、运沙船占据，鱼虾一年比一年少，江豚断“口粮”，小豚难以长大。
挖沙给鄱阳湖区每个县每年创造数千万元收入，这对经济欠发达的县来说是相当可观的收入来源。然而有学者提出：资源与生态的损失该由谁来买单？
专家呼吁：给江豚留下一片空间
发达的航运和挖沙活动把鄱阳湖变成了噪声大世界，这种灾难性的环境持续干扰着江豚的生活。现在能做的就是取缔滥采沙行为，规范采沙秩序管理。
近年来，中科院水生所已从遗传多样性较高的鄂州、铜陵和镇江等江段捕豚，补充到天鹅洲保护区中，在那里形成更大、年龄和性别结构更合理的江豚繁殖群体。他们还试图将一些因造田和工程被阻断的支流、湿地故道与长江连通，扩大保护面积，给江豚提供种群交流的机会。
而同时，在江豚最集中的鄱阳湖上，大量往来的船只和船上发出的噪声严重影响江豚的生活。研究江豚声纳系统的李松海博士介绍，江豚的回声定位系统特别发达，它们如果听到水下异常声音的干扰，会导致行为失常，许多海岸出现的鲸类搁浅自杀就与此直接相关。
据资料记载，２０００年３月１５日，美国海军在巴拿马群岛海域进行反潜演习声纳浮标测试，其后两天内就有１４头鲸搁浅，其中８头死亡。科学家对死亡鲸做取样分析后认为此次搁浅与美国海军的反潜演习有直接关系。
专家称，只有船行速度控制在时速5公里以下，并且两船间隔至少1公里的时候，江豚才可能比较安全。李松海博士最痛恨湖上飞驰的快艇，“它不仅噪声很大，而且江豚根本来不及躲避，随时会造成伤害。”
长江干流曾是豚类最理想的栖息环境，但随着人类经济活动的扩展，它们被排挤到鄱阳、洞庭两大湖泊中勉强度日。中科院水生所的科学家们对这些珍稀而古老的长江"原住民"还能否在这里生活感到深深的忧虑。
显然，鄱阳湖区挖沙所创造的GDP的增长是以牺牲自然生态系统和生物多样性为代价的。不仅相当一些地方官员抓GDP时忽略了生态保护，忘记了白暨豚、江豚们的存在。
生态保护专家指出，一个物种灭绝了就永远不会再有。如果要江豚不去步白鳍豚的后尘，能继续与人类为伴，最重要的是搞明白为什么要拯救它们。特别是一方政府官员要真正搞明白什么是可持续的经济发展，要向他们灌输生态保护意识。
观豚旅游和终止渔业活动有望拯救江豚
如果能开展观豚旅游并终止渔业活动，或许可以让极度濒危的豚类物种栖息地得以重建。王克雄博士认为，观豚业不仅能极大地促进公众保护好海洋环境和江河湖泊的意识，更是一种行之有效的经济发展替代方式，能获得不错的经济效益。
由于江豚有洄游习性，即使目前因长江干流栖息环境恶劣，较多江豚不得不寄居鄱阳湖、天鹅洲等水域，但不排除在不同季节它们也可能出现在其他水域。
但是王克雄表示，目前科学家对江豚仍了解甚少，对其物种分类，生活、繁衍规律还不很清楚。所以，鄱阳湖、天鹅洲等地的观豚业何时能开展还不好说。
面对江豚的种群数量下降的紧急情况，王丁等专家呼吁：利用现有保护区和渔政管理系统的条件，建立长江豚类监测、救护和保护网络；对重点江段进行长期监测，为建立半自然繁殖群体做更充分的前期准备；将国家和地方的白鱀豚保护区全部更名为长江豚类保护区。
与此同时，立即将长江江豚升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尽快完成相关法律程序；将鄱阳湖和洞庭湖作为长江豚类的庇护所进行更严格的监控和保护；制订长江保护法，限制并逐步终止长江渔业活动，规范航运业的发展，取缔或严格控制长江和湖区的采沙活动。
张可佳，《中国青年报》资深记者、编辑、“绿岛”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