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报道最先于2011年8月16日在《云南信息报》上发表。本文向公众揭示了中国西南部村民的生活严重受到铬污染的影响,继而引爆为全国性的新闻报道。 冯蔚凭借该报道,于本周摘得由中外对话、英国《卫报》和新浪环境联合主办,SEE基金会赞助的“2012中国最佳环境报道”大奖中的最佳突发报道奖。
羊死了,猪死了,水不能喝了……
在发黄的井水、暴毙的牲畜和逐渐枯萎的农作物面前,曲靖市麒麟区越州镇的一些居民陷入绝望。
由于化工废渣的非法丢放,他们赖以生存的水源——叉冲水库在过去几个月中遭受致命侵袭。在雨水的冲刷和渗透下,总量达5000余吨的重毒化工废料铬渣,逐渐把这座容量30万立方的水库变成恐怖的“毒源”——致命的六价铬,最高时超标200倍。
依照当地官方表述,危险正在离去。经过一系列的沉淀与稀释作业,在达到排放标准之后,致命“毒水”被直接排放到水库下游的珠江源头南盘江中。曲靖市各级环保局认定,经过处理后排到江里的水“不再具有危害”。
毒水
从2011年3月开始,成队的卡车向村子西山的沙场上运送“黄黑相间的土”。“土”被随意抛洒在路边,没人在意。在后来的统计中,这些“土”共计140堆,5000吨。
诡异的事情很快就来了。称是野放的山羊死亡,共计70多只,随后农家的猪也开始死亡,它们共同的症状是“肚子胀胀的”。井水也变得奇怪起来,洁白的衬衣洗过之后就变黄,闻起来一股子腥味。
白衣服洗成黄衣服的消息传开,大家都不敢再饮用井水。村里今年初才打好的机井,8米多深,原本用于凯丰砖厂100多人的生活用水,现在只能废弃。砖厂的工人们要用水,只能从村里拉来自来水使用。现在,厂区内放着5个塑料大桶,每桶可装50公斤水,每天要拉两次水才够用。
问题接踵而至。烤烟、水稻和玉米是杨旗营村和寨上村的主要作物,现在,烤烟的叶子开始发黄并长出斑点,品相下降,水稻和玉米长势也不容乐观。
发现卡车到村里倾倒渣土时,村民曾试图阻止,但收效甚微,卡车司机们总趁夜深人静时开车上山,防不胜防。倾倒持续时间超过1个月。
村里人不安起来,村干部杨永生和其他干部逐级向上反映情况。很快,环保部门组织人员调查,随后向村民们宣称,水库里的水,人畜都不得再饮用,也不要用于灌溉农田,但并未说明具体原因。
化工废渣堆积过的地方,满目疮痍,寸草不生。山上是一片片松树,距离堆积点越近,枯死的树就越多,原本绿色的松叶,如今成了一片枯黄。土地上也呈现出不自然的色彩:白色、黄色和淡紫色的斑点密密麻麻。
后来村民们得知,这些引起恐慌的废渣,来自陆良和平化工有限公司。
水塘剧毒超标2000倍
曲靖市麒麟区环保局环境监察大队大队长卢少非参与了处置化工废渣的全过程。麒麟区政府立即先用防雨布覆盖废渣,制作了安全警示牌、挖掘截污沟渠、安排专人巡逻监控。同时加大对死亡牲畜的监管,严禁食用或出售。
相关部门很快查明,山上的化工废渣为铬渣,来源于陆良和平化工有限公司。公开资料显示,该公司号称亚洲最大的维生素K3生产商,年产重铬酸钠30000吨,重铬酸钾5000吨,铬酸酐10000吨,铬鞣剂20000吨,氧化铬绿5000吨,是亚洲最大的铬盐化工生产企业之一。而铬渣是生产金属铬和铬盐过程中产生的废渣。
最近和年来,南盘江流经该厂段的六价铬检测屡次超标,曾遭多次投诉,公司一直处于整改中。麒麟区方面要求他们,3天内必须将这些危险工业废物清运到安全地带,并要求将废渣涉及到的土壤、废水清运到安全地带。
经过3天左右的作业,山上堆积的废渣基本清理完,连土带废渣,总共运出9000吨。
随后的监测分析结果令人震惊。叉冲水库上游一处容积100立方米的积水潭,六价铬超正常值2000倍,而死亡的山羊正饮用了水塘里的水。叉冲水库内的六价铬含量最高时超过正常数值200倍。
叉冲水库下游一公里处的黄泥堡水库库尾也查出铬含量超标,黄泥堡水库容量为700万至800万立方米,担负着周边8万余人的人畜用水。为了安全起见,政府方面动用挖土机在黄泥堡水库库尾筑起土坝,防止受污染的水流入黄泥堡水库。
清空污染水库 水排南盘江
铬渣处理是中国铬盐行业最头痛的问题。铬渣中含有1%至2%的铬酸钙(致癌物)和0.5%至1%水溶性六价铬(剧毒物)而成为有毒废物,目前难以找到真正经济有效的处理技术。
对于六价铬,本次处理主要使用焦亚硫酸钠作为还原剂,将六价铬还原为三价铬。将水沉淀后加碱,将水调整为弱碱性。六价铬是吞入性毒物,人体皮肤与其接触后可能导致敏感;更可能造成遗传性基因缺陷,人体摄入后难以排出,富集在体内可能致癌,对环境有持久性危险。而三价铬的危害性次于六价铬,在目前的产品应用中,属于环保系列。
当地政府在水库设置水泵,专门铺设了一条管道,将30万立方米的水直排到南盘江。排放中,曲靖市、麒麟区和陆良县三地环保部门将南盘江分为5个段面,每天两次监测。
有专业机构检测报告显示:经六价铬污染后的水在自然环境下,降解有害毒素需要100年。余海胜说,排到南盘江的水质达到国标,目前在南盘江中没有检测出六价铬。他同时介绍,他们只是负责南盘江曲靖段的检测,并未通知其他行政区域进行类似检测。
在水库内的水抽干后,剩下的污泥将被统一清运到附近砖厂,掺进土里做成砖头,由于六价铬还原为三价铬后危害较小,且烧砖过程中解毒还原效果较好,所以通过固化,基本可以消除残留污泥的危害。
南盘江边的化工厂
实际上,杨永生与邻里算是首次受制于六价铬的侵害,而陆良和平化工有限公司所在的陆良小百户镇兴隆村早已深受其害。在各类媒体的描述中,兴隆村已经成了一个“正在慢慢死亡的村庄。”
村民王和云说:陆良兴隆村自2006年至今,村民中因身患各类癌症致死的病例已达37例。常黑宝、王小狗、王见明、刘模先、崔竹存、董时坤……这一个个名字,被记录在兴隆村患癌死亡人员名单上。
村民张家荣说,村民家里的牛羊牲畜死亡不计其数。兴隆村周边环境遭到剧毒六价铬的严重污染,农作物死亡凋谢率极高,即使勉强种出来,也因遭受污染而无法食用,就算拿出去卖也没人敢买。这种残酷的生存坏境,严重威胁着兴隆村民众。
根据当地疾控及环保部门调查结果,不能确定患癌死亡的村民与工厂生产排放有关,出现癌症可能是村民吃腌菜、饮酒等不良饮食习惯以及农药污染所致。
走进和平化工有限公司所在西桥工业园区,广告牌上“加强企业污染治理,建设环保工业园区”的大字很醒目。该工业园区始建于上世纪60年代末,经过近50年的发展,已入驻造纸、化工、建材、冶炼等各类工业企业42户,是陆良县主要工业聚集区。
距离和平化工后门几百米处,便是铬渣堆放点。写着“铬渣堆场,严禁放牧”的石碑后,大量铬渣堆成连绵“山脉”。边是便是南盘江,由于今年干旱,江水明显减少,飘着臭味的黑水缓缓向下游流淌而去。江两边是各种工厂,高大的烟囱里浓烟滚滚。
曲靖市环保部门透露,目前已有两名拉运废渣的卡车司机被警方控制,将追究刑事责任。
杨永生说,自从化工废渣惹事之后,和平化工的人从未与他们接触,废渣究竟造成多少损失,仍是未知数。卢少非则透露,赔偿事宜还未进入日程,原因在于对这起事故的评估尚未进行,下一步将请有资质的评估机构对造成的损失进行调查。这次事件政府尚未定性,虽然铬渣污染属于极重污染,但本次事件中由于处理及时,并未发生人员伤亡。
冯蔚,《云南信息报》记者,“2012中国最佳环境报道”大奖之最佳突发报道奖得主。
原文刊于2011年8月16日《云南信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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