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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榈油:一部殖民植物学的历史

殖民帝国以“关心和细致”的精耕细作之名扩张帝国农业版图,掩盖其控制和剥削殖民地的黑暗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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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图为1848年邱园(Kew Gardens)内即将建造的棕榈屋效果图。邱园是全球各殖民地植物园之间植物标本流通的枢纽。 图片来源©<a href="https://images.nationalarchives.gov.uk/assetbank-nationalarchives/action/viewAsset?id=35772">The National Archive</a></p>

图为1848年邱园(Kew Gardens)内即将建造的棕榈屋效果图。邱园是全球各殖民地植物园之间植物标本流通的枢纽。 图片来源©The National Archive

如今油棕在东南亚随处可见。这种来自西非和中非的作物是如何在该地区、甚至是全球其他地区的土地上占据主导地位的?

通过邱园和其他植物园组成的网络对物种进行命名、分类、推广、监测和开发的过程,对油棕进入东南亚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殖民地植物学家和官僚设计的这些运作模式曾帮助大英帝国扩张,也塑造了如今的种植园行业,尤其是让“关心”和“细心”这两个与工作态度有关的概念广为流传。

遇见油棕

欧洲人最早接触到油棕可能是因为大西洋奴隶贸易。到20世纪初,英国业界发现棕榈油能很好地替代鲸鱼及其他动物的油脂:这一发现让棕榈油越来越多地应用于食品、肥皂、蜡烛、镀锡、以及工业和铁路润滑剂的生产。

这一切之所以成为可能,部分原因在于邱园和英国政府派遣植物学家前往海外寻找异国植物的做法。这些植物学家对油棕进行了详细的记录并将其送回邱园,而这种从世界各地网罗植物的做法也成为了为帝国服务的重要组成部分。

邱园的园艺家古斯塔夫·曼恩(Gustav Mann)便是这样一位植物学家。邱园的园长向时任英国首相约翰·罗素勋爵举荐曼恩,希望他能够参加后来众所周知的尼日尔探险(Niger Expedition)。1860年曼恩在尼日尔河河口写信给园长,说自己发现了油棕,并且把种子小心翼翼地包起来,送回了邱园。

people climbing palm trees in greyscale
在西非,油棕传统上都是以半野生的方式长在村庄周围,有时需要采摘者爬到高处割下油棕果。19世纪中期随探险队前往该地区的殖民植物学家古斯塔夫·曼恩对当地这些方法不屑一顾,称它们效率低下且不具生产力。图片来源©The National Archive

同年,曼恩在从比奥科岛(当时称费尔南多波岛)寄出的一封信中描述了自己在岛上观察到的油棕种植方法,称这些方法效率低下且不具生产力,需要加以改进。这些观察结果反映了罗素派遣曼恩所在的这支探险队前往尼日尔的目的,就是希望找到具有“合法贸易”潜力的未开发领域,以取代奴隶贸易。

虽然在后来的市场宣传中,棕榈油确实发挥了这一角色,但事实上,奴隶贸易和棕榈油贸易这两项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贸易仍继续齐头并进,有时棕榈油贸易还成为奴隶贸易的陪衬。欧洲棕榈油需求的不断增长导致尼日尔三角洲局势紧张,而这进而成为英国要求对该地区进行殖民控制的借口——同样是以“关心”和改善为名。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1960年尼日利亚独立。

为油棕命名

随着棕榈油在殖民扩张中变得越来越重要,科学家和官僚们便想找到产量更高的油棕品种,从而为帝国创造更高的收入。事实上,非洲各族人民对不同品种油棕的产量早就了如指掌,但当地埃菲克族(Efik)和伊博族(Igbo)对不同品种的命名却让殖民地科学家深感挫败,于是他们便设法根据自己的分类系统对各个品种的油棕进行分类和命名。

一位驻尼日利亚的英国助理森林保护官展现了这种傲慢,在他给邱园的一份报告中得出结论称“当地人给油棕果起的名字最不靠谱”。相反,他认为需要“细心”的科学工作来确定最好的品种,以便(欧洲)掌握的油棕知识可以在欧洲各殖民地之间互译。

驯化油棕

油棕可以在有人类干扰、但无人为干预的地区半野生地茁壮成长。而英国官僚、植物学家和企业家却一门心思要以种植园的形式种植油棕,这也反映了殖民地企业对其他经济作物的经营形式。在他们看来,深受喜爱的当地棕榈树“疏于管理”,而让“当地人”必须学会整洁有序的种植园模式则是一项道德责任。

随着这种自以为是的“精耕细作”成为当时宝贵的科学技术,殖民对象再次被贴上不善管理、因而需要从道德上加以改善的标签,即使欧洲人自己还要依赖非洲的知识和劳动力。

英国企业家、所谓的慈善家利华休姆勋爵(Lord Leverhulme)利用自己作为英国肥皂大亨的良好声誉在比属刚果获得了特许经营权,并对那里的劳工进行军事胁迫和折磨。历史学家朱尔斯·马尔卡尔(Jules Marchal)写过关于利华休姆帝国的文章,称其特点就是残酷的强迫劳动制度,这和欧洲人自诩“给愚昧的当地人带去增长和文明”的说法大相径庭。

scattered people kneeling near low bushes
20世纪初,一些殖民者认为“细心”耕作的当地人在爪哇岛上新清理出来的种植园土地上种植橡胶和咖啡树。该地区当时处于殖民统治之下,是荷属东印度群岛的一部分。该地区的首个油棕种植园成立于1911年,采用了其他商品作物已经建立起来的运作架构。图片来源:Nationaal Museum van Wereldculturen,CC0

最终,东南亚植物园的植物学家也对是否可以种植这种利润丰厚的作物产生了兴趣。同样,他们也表示需要“细心”:细心选择正确的种子,且只使用最“细心的当地人”作为劳动力。

东南亚油棕种植园的成功,一部分归功于其吸收了已有的基础设施,包括为橡胶园建立起来的支持土地掠夺的法律制度和强迫劳动制度。棕榈油历史学家乔纳森·罗宾斯(Jonathan Robins)推测,“把东南亚油棕的发展史和非洲的经历进行对比,可以清楚地看到……关键在于掌控人民和土地的权力。”

这种以“关心和细心地照料”为核心的精耕细作让油棕成为可被移栽的作物,同时掩盖了殖民压迫的暴力阴暗面。以关心之名对人和植物进行组织、约束和分类,从而创造了理论家琳达·图希瓦伊·史密斯(Linda Tuhiwai Smith)所说的一种以所有权作为基础的“工作态度”

如今,掌握权力和所有权的是油棕公司。人类学家塔尼亚·默里·李(Tania Murray Li)和普约·塞梅迪(Pujo Semedi)将企业团体描述为“新的占领者”,它们经常把“关心”挂在嘴上的样子与之前的殖民政府有着惊人的相似。

cleared area of forest
为了种植油棕,拉瓦·吉尔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Rawa Singkil Wildlife Reserve)的森林遭非法砍伐。拉瓦·吉尔国家野生动物保护区位于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是勒塞尔(Leuser)生态系统的一部分。雨林行动网络(Rainforest Action Network)指责联合利华等消费品制造商使用造成这种破坏的公司生产的棕榈油,从而违反了零毁林承诺。图片来源:Rainforest Action Network

联合利华——利华休姆勋爵1911年创立的公司——认为,他们用承诺零毁林、无剥削的棕榈油政策展现了自己的关心。然而,这个拥有英国收入最高的董事会之一、品牌价值高达40亿美元的公司不仅是全球最大的棕榈油买家(2021年用量超过90万公吨),还经常与冲突棕榈油联系在一起。

2021年,雨林行动网络(Rainforest Action Network,简称RAN)指责联合利华向一家违反了零毁林承诺并侵犯了印度尼西亚勒塞尔(Leuser)生态系统内传统土地权利的供应商采购棕榈油。勒塞尔生态系统是地球上所剩无几的最重要的森林之一。联合利华称其与这个备受争议的种植园没有直接采购关系,但会继续通过关注案件进展来表达“关心”。近来出现了新的指控,这是因为RAN调查人员发现联合利华等消费品制造商与在苏门答腊岛勒塞尔生态系统中一个野生动物保护区内非法经营的种植园存在联系。

寻求获得可持续棕榈油圆桌倡议( Roundtable on Sustainable Palm Oil)等审计机构的认证,被认为是消费者和生产者展现对可持续和人权问题 “关心”的方式。然而,正如地理学家伊莎贝拉·德拉布雷(Izabela Delabre)所表明的那样,“人们发现,参与社会影响评估最多以磋商的形式自上而下地开展,并且有可能进一步剥夺受影响人民的权力”。

这反映了在社会公正公平的背景下生产可持续棕榈油所面临的挑战。这需要人们更多地关注世界给予油棕的是什么样的关心。对油棕更有用、更公平的关心应该是始终关注“谁真正从我们的关心中受益以及为什么”这一问题。

翻译:Y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