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腹滨鹬(Calidris canutus)是一种只有茶杯大小的滨鸟,可它却是世界上迁徙距离最远的鸟类之一。每年,它都会在拉丁美洲最南端的火地群岛(Tierra del Fuego)和加拿大北极地区之间往返迁徙一次,单程1.5万公里,足迹遍布麦哲伦海峡(the Strait of Magellan)到哈德逊湾(the Hudson Bay)沿岸。
但是,这种坚韧的小鸟的数量却一直在减少。由于气候变化加剧,肆虐的风暴和倒灌的海水正威胁着红腹滨鹬赖以生存的海滩。其主要食物来源——营养丰富的鲎卵也受到了威胁,因为渔业和医药行业的巨大需求导致鲎这种远古生物遭到过度捕捞。这些威胁的综合影响是巨大的:据估计,全球红腹滨鹬种群数量在三代之内已经减少了25%,并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红色名录列为“近危”物种。
黛博拉·克莱默(Deborah Cramer)在她最近刚刚被翻译成中文的《绝境:滨鹬与鲎的史诗旅程》一书中,向我们展示了这种候鸟与人类相互依存的关系。她说:“这种小鸟可以告诉我们海岸环境的健康状况。保护海岸线不仅是在保护它们的栖息地,也是在保护我们的家园。”
这部获奖作品于2015年在美国首次出版,并在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引进了中国。一场全面的沿海生态环境治理运动正在中国展开。恢复因工业发展、近海污染和水产养殖而受损的沿海环境已成为生态文明建设的一个重点领域。在这个过程中,候鸟及其重要的迁徙停歇地受到了更严格的保护,一些主要栖息地还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
最近在接受中国对话海洋(China Dialogue Ocean)的专访时,克莱默分享了她追随红腹滨鹬迁徙的经历,并就保护这种濒危滨鸟及其生存环境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为清晰起见,本文对采访内容进行了编辑。
中外对话海洋(以下简称“中”):您为什么会决定追随考察红腹滨鹬的迁徙?
黛博拉·克莱默(以下简称“克”):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发现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它们一路的迁徙历程,我就无法真正理解这种滨鸟和它面临的挑战。
我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并没有预想到我要走那么远。 我没想到我会一路北上来到北极附近哈德逊湾的南安普敦岛,也没想到会和一名丛林飞行员以及一群科学家一起飞行,并在那里呆三个多星期。 我更不会想到我会出于安全考虑而在美国获得枪支执照,然后又在加拿大取得了一份游客枪支执照!
一路上,我做了很多我从未想过会做的事情。我很荣幸也很高兴能够追随这群小鸟完成这次考察。
中:在这段旅程中,最令您感动的是什么?
克:红腹滨鹬的韧性、耐力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让我深受感动也倍感惊奇。它们虽然身形很小,却可以不吃不喝不休息地连续飞行五六天。
这种小鸟非常聪明。它们能够迅速找到最有营养的食物。例如,在迁徙途中,它们会在南卡罗来纳州停留吃点小蛤蜊,蛤蜊的贝壳对它们来说并不好消化。但吃着吃着,这些小鸟会突然飞到50英里之外的一个岛上——此时鲎就在这个岛上产卵。鲎卵对红腹滨鹬来说是最有营养的食物。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感知到在如此遥远的地方会有这些食物的。
[chinadialogue_image]
[/chinadialogue_image]
那些为保护这些鸟类而付出巨大努力的人们也让我深受鼓舞。鸟类并不懂政治意义上的国界,飞跃一个又一个大陆来到北极对它们来说就像是爬梯子,问题是这个梯子上的许多横杆都已经断了。来自不同国家和文化背景的人们聚在一起,为这些鸟类提供安全的港湾,就是在共同努力一点点地修复这个梯子。
中:从这些保护红腹滨鹬的努力中我们可以学到什么?
克:首先,如果不保护鸟类的食物,就无法真正保护鸟类。在美国,我们捕捞了太多的鲎,所以鲎卵就不够了。当鸟儿吃不饱时,它们就无法增加体重,也就没有体力一路飞到北极。因此,通过这一点我们学到的是,要想保护这些滨鸟,首先必须保护鲎。
其次,如果不保护栖息地,就无法保护鸟类。我们需要保护鸟类进食和栖息的海滩。我们需要保护海滩后面的湿地,因为湿地可以净化水质并帮助维持鸟类的食物供应。事实证明,保护这些滨海湿地其实也是在保护我们自己。具有韧性的海滩可以抵御飓风的袭击,湿地也可以吸收一部分潮涌。
我们的命运是与动物交织在一起的。我们不仅是在保护它们的栖息地,也是在保护我们的家园。
此外,我们还应该向中国学习,为大自然(包括盐沼和屏障海滩)提供给我们的服务进行估值。因为到目前为止,至少在美国还有这样一种趋势,即假定这些生态服务都是免费的。直到我们失去大自然才会意识到它的真正价值。
中:中国的黄海和渤海湾沿岸是候鸟(包括红腹滨鹬)最重要的中转站之一。 2019年,盐城湿地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您对那里的保护工作有什么建议吗?
克:这片滩涂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是一项巨大的成就,每个人都应该为此感到自豪。
入选世界遗产是一个重要的开端。但是与之配套的监管法规也必须足够严格,才能为这个鸟类迁徙路线上的重要停歇地提供保护。此外,这些法规的落实也充满挑战性。
另一项具有挑战性的工作是合作。例如,新泽西州的特拉华湾(Delaware Bay)会在鸟儿抵达觅食期间关闭海滩,防止人类进入,而且还限制捕捞鲎。但是,这两项行动还不足以使红腹滨鹬种群数量恢复到以前的水平,因为新泽西州的海域与其他州的海域是一体的,而这些临近的州可能还没有对鲎的捕捞进行充分的管控。
[chinadialogue_image]
[/chinadialogue_image]
中:红腹滨鹬以鲎卵为食。但是现在,由于鲎血可以用作疫苗和其他药物的试剂,鲎类种群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一些科学家呼吁使用合成替代品。您对这个问题有何看法?
克:鲎在中国已经濒危,在特拉华湾的数量也逐渐减少。在美国其他地区,鲎的种群也无法达到可持续地繁衍。为了保护鲎和以其为生的鸟类,美国应该停止以鲎作为渔业饵料的做法。世界各地的监管机构应效仿欧洲的做法,允许制药公司使用合成制剂替代鲎血试剂。
现在已经有几家公司开始生产合成替代品。跨国制药公司礼来(Eli Lilly)已承诺用合成试剂替代90%的鲎血试剂。其他制药公司越早效仿,对红腹滨鹬和鲎的保护就越有利。
鲎经历了地球上的每一次物种大灭绝,是一个非常坚韧的古老物种,我们可以帮助它们恢复过来。我相信,只要监管机构认可这种(合成)替代品,鲎的种群很快就能恢复。
中:红腹滨鹬的命运对于我们理解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有着怎样的启示?
克:我们的命运是与动物交织在一起的——它们依赖我们,我们也依赖它们。我们不仅是在保护它们的栖息地,也是在保护我们的家园。我们与红腹滨鹬和鲎一起共享这个地球。如果他们的居所遭受冲击,我们也一样难逃影响。
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个伦理问题。鲎是一种存活了4.75亿年的物种。如果我们将地球生命史压缩成一年,那么鲎的出现是在春天,红腹滨鹬出现在秋天,人类则是在年底午夜之前几分钟才出现。我们来到地球的时间其实很短。所以,我们没有资格来主导这些动物的生存与灭绝。
中:您在书中描述了“滨鹬与鲎面临的绝境”,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在其中找到保护它们的希望。社会可以为保护它们的行动提供哪些支持?
克:政府机构和非政府组织可以发挥非常关键的作用。但与此同时,我们每个人都能切实地支持他们的努力,为滨鹬与鲎提供更多的保护。
这主要取决于我们所选择的生活方式。我们可以选择建造节能建筑,我们可以减少大气和水污染,我们可以更多地关注气候变化。所有这些都将有助于保护沿海地区的人类和动植物。
老师和家长们也能在教育和启发下一代地球保护者方面发挥关键作用。比如,向孩子们介绍红腹滨鹬的生活习性及海滩上的生物链。如果孩子们学习了红腹滨鹬的知识,并且能去海滩上亲眼看到这些滨鸟,他们可能就会爱上这颗星球并想要好好保护它。
翻译:Estelle
本文中黛博拉·克莱默(Deborah Cramer)的肖像图,未经其许可,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