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肯尼亚新任副总统里加蒂·加查瓜（Rigathi Gachagua）宣布，为了提高粮食安全，政府计划允许民众在森林中种植农作物。
“Shamba农林复合经营系统将会回归，”加查瓜在巴林戈县（Baringo county）的一次集会上说。“我们已经发布命令，允许公民在森林中种植农作物，从而增加粮食产量。”
此话一出，引发了一波关于“Shamba”农林复合系统的讨论。这一系统虽然在肯尼亚施行了百年之久，但却备受争议。几天后，加查瓜却改了口，称自己的话被错误引用。他表示，农民只能在没有林木覆盖的森林保护区土地上种植作物，而且政府还会和农民合作开展保护区造林项目。
肯尼亚林业局告诉中外对话，称政府鼓励农民在此类土地上植树已经有一段时间，截止到2022年9月底，已经有49070个农民以及家庭从中受益。
在森林里种植农作物一直是肯尼亚国内的敏感话题。全球森林观察（Global Forest Watch）的数据显示，2000年至2020年间，该国森林覆盖净损失率达6%。
饱受争议的政策
“Shamba”是斯瓦希里语词汇，大致可以翻译为“种植园”或“农场”，指政府允许当地社区在林地上生产粮食而不收取任何费用。作为回报，民众需要种植并照料树木，直至其成材。但该系统仅适用于人工林，不适用于土著森林。
“Shamba”系统试图在香蕉、豆类、山药、玉米等作物的种植和木材资源、养蜂、以及采收草药、蘑菇、林间水果、牲畜饲料之间取得平衡。
为了满足肯尼亚工业和民用木材需求，减轻对天然林的压力，1910年英国殖民政府建立了“Shamba”系统。根据肯尼亚林业研究所（Kenya Forest Research Institute ，简称KEFRI）的数据，到1979年，肯尼亚人工林面积已经达到16万公顷。但由于滥用和破坏，“Shamba”系统这些年曾屡次被禁止而后又恢复。
1986年政府第一次对该系统颁布禁令，后又在1994年解除了禁令。2003年，时任总统姆瓦伊·齐贝吉（Mwai Kibaki）以肯尼亚林业局官员和木材加工厂滥用该系统为由，再次颁布禁令。
当时的研究显示，林苗存活率在降低，从曾经高达90%降低至某些地区的10%。
2007年肯尼亚政府曾试图再次重启“Shamba”系统，并冠以新的名字——种植园建立与生计改善计划（Plantation Establishment and Livelihood Improvement Scheme，简称PELIS）。2021年1月，时任总统乌胡鲁·肯雅塔（Uhuru Kenyatta）以不可持续的树木砍伐导致环境退化为由，宣布PELIS违法。三年前他就曾以同样的理由，叫停了砍伐公共和社区森林的行为。
面临压力的农田
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以西200公里的纳库鲁县（Nakura county），当地农民保罗·罗蒂奇（Paul Rotich）让中外对话看他种下并看护长大的一棵树。这棵树生长在肯尼亚林务局分配给他的地上，之前这里一棵树也没有，后来他在这块地上一边耕作一边种树。现在，树苗长成了大树，遮盖了庄稼，他也不得不离开了，他解释说。
之后，罗蒂奇分到了一块新地。如今他在这块地上种植庄稼供家人食用和出售。
“上一季我种了玉米，后来卖掉收成买了一头奶牛，用来产奶给家人喝，”他说。
肯尼亚农林业专家朱利叶斯·恩乔罗格（Julius Njorge）表示，全球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和粮食安全危机，这是许多政府需要处理的头等大事，因此他们认为“Shamba”系统可以提供解决方案。
在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的背景下，对非洲国家来说，俄乌冲突造成的粮食短缺更凸显了粮食安全的重要性。与此同时，气候变化已经影响到肯尼亚在内的非洲国家，这让他们改变农业耕作模式，粮食安全问题因而变得更加复杂。
恩乔罗格说，就加强粮食安全的最佳方法而言，现在利益相关方无法达成一致。他认为，肯尼亚目前提高作物产量的方式主要是扩大耕地，而不是提高现有耕地的生产力。提高粮食产量带来的巨大压力，意味着为了养活不断增长的人口，大多数土地都要被转化为农业用地。同时，一些不可持续的政策也导致人工林被大量砍伐。
恩乔罗格警告称，“Shamba”系统不仅需要社区和政府共同努力生产粮食、养护树木，还需要其他社会相关方参与。
例如，他认为有意抵消碳排放的公司可以参与此类项目，如肯尼亚最大的移动电话公司Safaricom正在与社区合作，正把树木和农作物种植与碳抵消计划结合起来。
环保主义者竭力反对
由于重启“Shamba”系统的言论引发轩然大波，加查瓜2022年9月28日在国家电视台上回应称，媒体错误地引用了他几天前的讲话。“我们有严肃的植树造林计划，”他说。在森林保护区内，农民只能在没有树木覆盖的土地上种植作物，同时还要协助种植树苗，他解释说。树木长成后，“森林仍能继续生长。”
然而，行业团体肯尼亚林业协会（Forestry Society of Kenya）的全国主席约兰·卡戈姆比（Joram Kagombe）却表示支持该系统，称其有助于种植树木，同时能为居住在几个大森林和景观周围的社区居民提供生计。
这个系统理论上是好的，但实际站不住脚。查尔斯·姆旺吉，泛非洲气候正义联盟
在巴林戈县，纳拉沙社区森林协会（Narasha Community Forest Association）的成员威廉·基普隆恩（William Kiplong’on）说，1966年他所在的社区首次获准在森林内耕种。之后的这些年里，历届政府曾多次将他们赶出林地，又重新允许他们回到林间。
“现在政府采伐的树木还是肯塔雅和莫伊政府允许农民进入森林时种下的，”基普隆恩说，他指的是1964年至1978年间执政的乔莫·肯塔雅（Jomo Kenyatta）政府和1978年至2002年间执政的丹尼尔·阿拉普·莫伊（Daniel Arap Moi）政府。
他说，政府允许农民种植并生产一季的粮食作物，与此同时他们需要清理并准备土地，栽种并看护政府提供的树苗。
尽管目前肯尼亚全国禁止“Shamba”农林复合经营实践，但一些与私营林业公司签约的农民仍在非正式地从事这项工作。这说明肯雅塔政府2021年颁布的禁令执行力度有限。
让社区成为森林管理的核心
“2005年通过了一项法律，允许社区成员进入森林周围最多五公里的林地，进行耕种、养蜂、打柴或采草药，”他解释说。
他说的是2005年的《肯尼亚森林法》（Kenya Forest Act），该法律赋予了社区协会上述权利。
该法律允许“森林社区的成员，与居住在同一地区的其他成员和个人一起注册成立社区森林协会（community forest association）”。注册后，协会需向肯尼亚林务局局长申请，获得许可参与某块国家林地或地方林地的保护和管理。
土地可持续利用平台“全球景观论坛”（Global Landscapes Forum）的非洲协调员克莱尔·纳西克（Claire Nasike）称，“Shamba”系统很好，既能植树造林，又能为当地社区提供食物。
“它让当地人有了主人翁的感觉。他们一边种植粮食，一边照顾树苗，直到其成材”她说，并认为“Shamba”系统面临的挑战是政治领袖无能导致的滥用。“如果实施得当，这个系统能产生社会、环境和经济效益。”
纳西克还说，该系统也可能有利于土著社区，他们曾被政府逐出森林、权利受到侵害。
“茂森林（Mau Forest）里的奥吉克族（Ogiek），以及伊姆波巴特森林（Embobut Forest）里的森格维尔族（Sengwer）等土著社区，被驱逐之前就长期居住在这些森林中，他们也保护了这些森林很长时间。当地人和森林附近的社区是“Shamba”系统的主要受益者。”纳西克说。
有人对此持不同意见。肯尼亚的机构网络“泛非洲气候正义联盟”（Pan African Climate Justice Alliance）项目与研究负责人查尔斯·姆旺吉（Charles Mwangi）认为，“Shamba”系统不可持续，并且已经成为破坏森林的一个借口。他指出，贪腐让一些人滥用该系统谋取私利，导致森林覆盖率下降。
“这个系统理论上是好的，但实际站不住脚，”他说。
肯尼亚政府在庆祝3月份的世界森林日（International Day of Forests）时，曾试图让民众相信，不会禁止他们使用林地生产粮食。从政治考量的角度来看，肯尼亚政府不太可能不顾粮食安全问题，但就目前看来，民意已经否定了“Shamba”的回归。
翻译：Y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