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

一条河流,流过(第二部分)

在发达国家中,澳大利亚是第一个遭受持续干旱的国家,其干旱始于1998年。克莱尔•斯考比讲述了有关水管理、人类对脆弱的生态系统的打击和农民艰难生活的复杂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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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讽刺,开始下雨了。新南威尔士州和维多利亚州边界出现了一抹绿色,在外行人眼中,一切生机勃勃。而在奈威尔和鲁斯•凯德看来,对他们的奶牛来讲,小牧场中的草太稀疏了,自从去年12月末开始它们就一直靠人工喂养。这对夫妇穿着旧牛仔裤和威灵顿式长靴,是社会的中坚分子。去年的水消减严重地伤害了他们。奈威尔一脸铁青地告诉我,那个季度他们购买了价值50万澳元(42万5千美元)的水,但是政府几乎消减了一半。“他们怎么能错的这么厉害?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澳大利亚的水系统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单在墨累河—达令河盆地就有24种不同的水牌,能够不同程度地保障灌溉设备的安全性。因为如果不经常洒水,杏树和桔子树就会死掉,它们的水牌最贵、安全性最高。正如奈威尔•凯德所说,“如果这个季度水库里没有水,几乎没有牛奶场场主能够挺过去。国家将重新变成绵羊之国。你不能年复一年地承受那种损失。”

从露易丝和安德鲁•伯骑士的简朴平房,沿着路向前15英里(24公里)就到了他们典雅的住宅——田园之家。壁炉燃着火;木制的厨桌上摆着茶点,旁边放着许多打印的便笺。露易丝今年49岁,写过一个介绍他们的绵羊和农场情况的综述。她驳斥了关于目前的干旱是由气候变化所导致的说法,并提供了一些老照片,显示墨累河曾比现在更干旱。

“全球变暖代表了一种一哄而起地解决问题的羊群心态,”她说。“澳大利亚已经在上段集水区开发了大量耕地,因为树木会吸收水分,所以下次发生干旱时,我们的水会更少。这将使干旱恶化。”她停下来,吸了一口气。“我的解决方案是鼓励新技术并从源头上减少排放。”

即便澳大利亚是两个没有批准京都议定书的西方国家(另一个是美国)之一,它依然遵守国际义务,以补偿其排放。根据一份联合国报告,以人均温室气体排放量衡量,澳大利亚的排放量是世界上最高的之一。在种植大量森林试图解决一个问题的同时,另一个问题又产生了。传统上,农民被称为猖獗的中耕机。由于干旱的侵蚀,农民和环保主义者之间的冲突成了重要问题。实际上,虽然我采访过的所有农民都对全球变暖持怀疑态度,他们也对自然资源的保护充满热情。公平的说,作为一个巨大的岛国,澳大利亚经历了如此不稳定的气候波动,可以装作没有觉察到这个不可逆转的改变。农民会坚持认为,目前的干旱与19世纪90年代和20世纪40年代的干旱非常相似。

但是,墨累河沿岸乡镇所遭受的影响是严重的。来自储备银行的数据显示,从1999年的164亿澳元到2005年的433亿澳元,农村债务几乎翻了一番。在离伯骑士农场20分钟路程的德尼利昆,宽阔的街道令人奇怪的安静。那天晚上,在空荡荡的联邦酒店,我遇见了韦恩•科凯恩。他今年44岁,亲切谦和,眼睛呆滞地凝视着空中。“这个镇子每况愈下,”他一边说,一边啜了一口低糖可乐。“1979年我从学校毕业的时候,这里一切欣欣向荣。现在农民的孩子正在远离这块土地。”

科凯恩自己的土地位于德尼利昆以南20英里,面积3000英亩(1200公顷),过去4年这块土地所收获的粮食没有让他赚到一分钱。今年他不得不花钱买卡车运来的水冲厕所。他咬了咬牙。“我听说过忧郁症,”他继续说。“我把自己锁在家里4天。然后开着家里的车到了镇里。一个朋友发现我呆呆的坐在方向盘前哭。我从来也没想过我会患上忧郁症,但是自从看过忧郁症咨询师后,我已经好多了。”

“在前7年,平均每年我有两个来自农业界的患者,他们表现了出忧郁症症状,”在位于德尼利昆以西60英里的巴勒姆的外科诊所里,哈里•范•伦斯伯格医生告诉我说。范•伦斯伯格是一位南非全科医师,面容严肃,心直口快,他过去10年一直住在巴勒姆。今年他“积极地管理了”超过120名农民,包括这个区里症状最明显的一些人。一位心理学家每周来一次,并且约见患者以获取反馈信息。“如果她每周来两次,我们就能满足患者的要求。”

1年前,全国精神健康组织“摆脱忧郁”报道,在澳大利亚每4天就有一个农民自杀。我问范•伦斯伯格医生这个数字是否准确。

“绝对准确。在过去的3年里,这里发生了8次自杀企图。一些人在接受自杀看护——他们的配偶或子女已经对武器实施了控制。”他向后斜靠到他的黑色大椅子里。“用枪自杀是他们最喜欢的方式;其次是上吊。”

范•伦斯伯格将自杀人数的显著增长归因于持续干旱及其所带来的不确定性。“人们自问,‘这还会继续下去吗?我们会看到前景的改变吗?’最大的恐惧就是——我们所不能控制的东西。”

73岁的尼尔·伊格尔是这个地区的果园元老,他充满活力,一双大手沾满了泥土,声音低沉。他不愿被困难击垮。他的邻居今年没有购买水,桔子树几乎是光秃秃的。与之不同,伊格尔的桔子林看起来非常茂盛。“也许会到无水可买的境地,”他一边说,一边掰开了一个鲜美多汁的桔子。“我们会失去这些树。然后要花费7到10年的时间才能使之重新产果。那就太糟糕了。”

自从1870年起,伊格尔家就一直住在鹰溪。“说到温度变化,在40年代和50年代,天气绝对比现在热,”他说。“那些悲观失望的家伙说海平面即将上升,我不同意”他对我苦笑了一下。“全球变暖的几乎成了一个宗教信仰。”他更不能忍受的是南澳大利亚州下游所遭受的打击。“在下湖中,相当于二又四分之一个达特茅斯大坝的水蒸发掉了。这是我们资源的浪费。”

在南澳大利亚州鹰溪以西大约300英里,安妮·延森正在亲眼目睹着漫滩上整个生态系统的崩溃。90年代,金士顿当地居民将此地称为赤桉树的“伊甸园”,其中一些树已经有400年了。今天这里像一片坟地。延森看到,在墨累河下游, “在河流系统中的人为干旱和严重自然干旱的共同作用下”,“成百上千棵树”死掉了,“自然干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花桉和萨金桉的灰色树枝盘绕交错,赤裸裸地显示出该地区生态环境的恶化。这些顽强的树需要自然的灌溉才能生存下去。它们已经有10年多没有吸收充足的水分了,但是按照延森的说法现在出现了“一个突然的变化”。“如果在将来的2到3年中,我们遭遇一次洪水,我们就能拯救这条河流,但是必须有大量的雨水才行。”

金士顿1英里外就是班瑞克酒园。在英国,这里出产的香醇的白葡萄酒比其倡导的环境保护政策更出名,葡萄园将利润用于恢复当地的湿地。当地在改善河地的生物多样性方面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是由于环境分配给墨累河的只有这么多水,加上盐度的提高,他们只能做到这么多。

两年前,“生活在墨累”项目力图实现到2009年将墨累河水量恢复到5000亿的环境目标,相当于悉尼港。目前,他们可能将目标降低了80%。多年以来,国家最宝贵的动脉一直在衰退,甚至有人说正在走向死亡。“2002年,这条河的水被用完了,”阿德莱德市的水利专家麦克·扬教授说。“在河口有三条挖泥船以保证其畅通,并确保水流入库荣湿地。”

电影鹈鹕的故事讲述了一个小男孩与一只名叫珀西瓦尔先生的鹈鹕建立了深厚感情的故事,由于电影的灵感来源于此,这块绵延60英里的湿地在澳大利亚历史上拥有了一个独特的、伤感的地位。库容湿地是一个国际认可的候鸟湿地避难所,但是它是海岸的一部分,由于沙子不断涌入,它只能苟延残喘。这些年来,由于缺乏鱼类和高盐度,这里鹈鹕的数量一直在持续下降。库容湿地南部泻湖的水比海水4倍。

安妮·延森解释说:“在南澳大利亚,因为有围堰拦起的人工湖,河里有水,看起来很好。你能够看见植物和鸟。”这时,她停下来,叹了口气。“干旱的问题与此一致。一直在下雨,人们的花园满是绿色。但是这是假象。”在几百公里以外的奥尔伯里休姆水库里一滴水也没有。

在休姆水库,我又一次碰上了马尔科姆·霍尔姆一家。水库的容量已经减少到12%了,在船舷梯的末端有一个张开的裂缝,露出了红色的土地,这里本来应该是水平面的位置。树变黑了,枝杈指向天空。当我告诉霍尔姆在这个地区驾车时所看到的一切,他大笑起来。我淹没在关于水分配的争论中。“这是一个非常政治化的问题。”他说。

让我深受触动的是,如果全球温度像预测的那样继续上升,现在澳大利亚发生的一切一定也会在其他多国共享同一水系的地方发生——如中东的幼发拉底河、亚洲的湄公河。世界银行估计,到2025年,大约48个国家将遭受水资源短缺,14亿人口将受到影响,大部分在不发达地区。在澳大利亚,至少经济强劲,而且那些靠逐渐萎缩的墨累河水为生的竞争团体能够坐下来协商。如果河流穿越边界,那就不是谈判与妥协的问题了——将会爆发战争。

很多澳大利亚农民前途未卜。虽然最近几个月下了几场阵雨,但是摆向拉尼那雨季阶段的钟摆还没有启动。拉尼那现象通常跟着厄尔尼诺现象出现。“今年其他时候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澳大利亚气象局气候分析中心主任大卫·琼斯博士说。气象局警告,干旱将持续很久。“重新注满水库要花几年时间。”

去年干旱给国家经济造成的损失为1%,今年牛奶供应减少了超过10亿升。2007年7月下旬我写下这些的时候,澳大利亚正处于冬季,离酷热的夏季仍有几个月。但是麦克·扬教授警告说,“阿德莱德市已经陷于一个令人恐慌的局面。如果不下雨,水库不满,那么城市的供水系统将没有足够的水供应。”

生活中有如此持续的压力,不可避免地会遭受意外损失,就像霍尔姆身上所发生的那样。朋友们都认为霍尔姆是一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不可思议的是,当在牛奶场里失去了一只手的时候,他对这起意外事件的处理极其理性。“我给珍妮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的手被切掉了,”他说。在仔细检查了整台机器之后,事情当场解决。医护人员带走了断手并保存起来。“很幸运,它没有被切碎。”霍尔姆注射了一针大剂量的吗啡和抗生素,然后被空运到悉尼医院。他的手贮藏在一个“冰盒”里,在澳大利亚它通常被用来冰镇啤酒。

“他令我很吃惊,” 和丈夫一起旅行的珍妮说。“在飞机上,他不断地说,‘嘿,你拿了那个冰盒吗?’”你怎么应付这一切的?她耸耸肩,笑了,压力把她的脸颊挤出了皱纹。“他还活着。我知道我们会变好的。”

5个星期零22个小时的麻醉之后,马尔科姆的手被缝合了。“第一次从我的手臂移植的皮肤没有成活,所以他们从我的背部移植了(皮肤),”他指了指手腕处的球形肿块。“后来我又接受了3次其他手术。缝合了两条肌腱,移除了钢钉,还吸除了手臂上的一些脂肪以去除多余的皮肤组织。”

由于神经长上了,运动功能正在恢复。“结果还不错,”他抱着手臂说。“这只是小事一桩……我不能系扣子,所以我们在我的衬衫上钉了尼龙扣。”还好是你的左手,我说。“我是左撇子。”他生硬地笑了笑。“但是我觉得很幸运。如果我当时穿了一件工作服或长袖衬衫,我的整条手臂就完了。”

马尔科姆不得不另外雇佣了工人,8个家庭靠他的生意过活。如果干旱不结束,将会发生什么?“我们深处困境中。”他眯起了眼睛。“我们只有一点饲料。8月中旬以后,干草就没了。”他无奈地笑了笑。“我是一个普通农民。我只能坚持下去。生活永远是一个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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