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美诗:欢迎来到可持续亚洲播客系列《深海采矿》,我是龙美诗。
前两集节目中,我们审视了可再生能源建设对矿物日益增长的需求,研究了深海采矿如何有可能成为一个解决办法,但也了解到破坏深海热泉等独特环境带来的风险,以及这些实验项目可能给发展中国家财政造成的负担。
在本集节目中,我们将跟随深绿(DeepGreen)矿业公司前往公海,更确切地说是前往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
国际海底管理局(ISA)会议: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有的国家称它为CCZed或者CCZ…那里可能是全球范围内海底矿物层被研究的最多的区域。
龙美诗:这是国际海底管理局2009年会议的录音,当时正在讨论一片与美国面积大小相当、位于夏威夷和墨西哥之间太平洋水域的海底区域。
ISA会议:一直以来,大多数大型矿床都是在这一区域发现的。
龙美诗:这片区域的矿藏都集中在所谓的“结核”中。这种土豆大小的黑色岩块中富含锰、镍等矿物。矿物颗粒沉入海底,积聚在鲨鱼牙齿等硬物周围,最后形成结核。这个过程要历时数千年。因此如果海底恰好有这些结核,或许可以解决我们对矿物的需求。
杰拉德·巴伦:这片资源是大自然母亲的馈赠,恰好位于海平面以下4000米的深海平原,集中在一个区域。
龙美诗:这位是深绿矿业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杰拉德·巴伦,上集节目中我们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杰拉德:这是一份非常非常独特的资源,富含镍、钴、锰和铜,足以让我们整个运输船队的电气化程度提高4倍以上。要知道,那不是黄金,不是稀有金属,而全都是制造电池所需的基本金属。
龙美诗:我还采访了深绿矿业的首席科学家格雷戈里·斯通博士。
格雷戈里·斯通:这些基本金属,铜、镍、钴、锰——它们的原子特性…是无法取代的,真的非常特别,就像是储存和释放能量的橡皮筋。
龙美诗:格雷戈里和杰拉德显然相信这一观念,这是可以理解的。深海采矿一旦被世界接受,就能成为价值数十亿美元的产业,而深绿矿业正位于该产业的最前沿。
类似深海采矿运动这样的非政府组织已经对杰拉德·巴伦持怀疑态度。杰拉德是鹦鹉螺矿业的早期投资者,并在该公司灾难性的巴布亚新几内亚项目破产之前,全身而退。
因此,我们有必要了解这些结核对可再生能源未来的真正意义,以及深海采矿反对者的想法。下面有请我们的老朋友、绿色和平组织科学家大卫·桑蒂略博士。
大卫·桑蒂略:我认为真正的危险在于把绿色革命和海底采矿的必要性混为一谈。我们现在确实需要更多金属,各种各样不同的金属,包括过去可能没有大量使用的稀土。如果我们想推动许多国家的经济走向电子化、智能化,转向可再生能源,那么至少短期内某些矿物的需求将会增长。但问题在于:我们怎么解决这些矿物的供应问题?就没有从淘汰的产品中更好地回收金属的办法吗?我们正在制造的设备,无论是太阳能电池板,还是用于风能和车辆技术的电子设备,制造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办法让它们回收效率更高,从而形成一个回收闭环吗?有些我们费尽力气从地下开采出来的矿物,目前的回收率还不到1%。
龙美诗:这是个很好的观点。既然我们每天丢弃的产品中已经有那么多镍和铜,海底采矿是否必要?
马修·吉安尼:我们整个社会都需要更好地利用已有资源。
龙美诗:这位是深海保护联盟的马修·吉安尼。
马修:直到我们从现有产品中回收深海金属的水平提高一定程度…在开始更好地利用已有资源之前,我们不应该在不了解其生态后果的情况下就开辟新的资源开发区域。
大卫:人们展望未来时,仍然把矿物视为一种不可再生资源,当然也是不可回收资源,甚至几乎是一次性资源。如果这么看待矿物,那当然陆地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有限的,海底采矿同样也是有限的。所以这不能让矿物无限供应。大多数情况下,深海采矿只是希望让这些矿物的供应延长几十年而已,不能让我们摆脱现在不可持续、以后甚至更不可持续的使用方法。如果作为一种拥有聪明才智的生物,人类既然可以想到离开陆地去开采海底矿床,那我们自然也能把这种才智用于更好地保护海底,用于更好地、更智慧地利用已有的矿物。
龙美诗:我向深绿矿业的杰拉德和格雷戈里提出这个问题,问他们难道不认为我们需要努力建设循环经济,开创一个真正可持续的未来?
杰拉德:作为一个组织,我们绝对支持循环经济。循环经济意味着更多的回收利用。我经常听人说:“应该要回收,不应该开采新的东西,我们只需要回收。”好吧,很不幸,这么说只是不了解情况。因为要想回收,就需要更大的金属基数。系统中得有更多金属,然后再去鼓励回收。
格雷戈里:我们确实相信若干年内,人类能够获得足够的金属,并制定针对这些金属的回收策略。这样应该就能形成闭环。但现在还没有足够的流通量来做到这一点。
龙美诗:没错,以铜为例,目前铜的回收率超过80%,但它的需求非常大,所有再生铜加起来只能满足人类需求的三分之一。因此只有我们的生产和回收系统中有更多的铜时,才能形成闭环。但如果不能尽快形成闭环,那么在这期间开启一个全新的采掘业是否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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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美诗:2016年悉尼科技大学的研究人员研究了经济上可供开采的陆地矿物数量,他们总结道:“可以在不开采深海的情况下实现向100%可再生能源供应过渡。”我把研究结果摆在了格雷戈里的面前。
格雷戈里:没错。但你必须考虑这些金属的所在地。人们首先开采高品级矿石,然后据我了解,我们已经开始转向较低品级的陆地矿。镍也同样,一些,或者说很多镍矿石都藏在热带雨林的地下,所以得考虑金属矿床地面上的情况。对,如果你想继续挖,继续开采陆地矿藏,确实可以这样做,没错。
龙美诗:所以,如果我们想让回收系统中有足够的基础材料,从而形成循环经济,真正的问题不是我们是否需要开采海床,而是在于与陆地开采相比,我们是否更倾向于海底开采。这是问题的关键。每个支持深海采矿的人都会告诉你:这是最佳选择。
杰拉德:要让一个新的行业发展下去,挑战在于:如何判断你所做的与已知替代选择之间孰优孰劣。现在已知的替代选择是陆地采矿,这是我们都能看到的。所以当我们试图为海洋结核正名的时候,问题是:它是否更好。事实是我们不需要采取陆地采矿那一套,不用爆破、钻井,不用修建讨人厌的尾矿池。
龙美诗:这里解释一下,尾矿是指矿物从矿石中分离后的残余物。陆地采矿的尾矿通常是由氰化物或其他酸构成的有毒液体。
杰拉德:可以理解人们为什么忧虑。一觉醒来听说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尾矿坝泄漏了,或者巴西的村庄因为尾矿坍塌被夷为平地,大家对采矿业是有怀疑的。
格雷戈里:深海采矿没有这个,没有尾矿。只需要把矿石捡起来,处理一下,我认为这是获取金属的方法中,对地球最友好的方式了。
龙美诗:所以是完全无害的对吗?我知道我们没有毁坏海底热泉,例如失落之城或者鳞角腹足蜗牛的那些。这些就是结核,含有矿物的岩石,可以捞起来…
马修:他们基本上发现,此前人们认为,或以为的一个由岩石和泥浆组成的广阔的深海平原,以及这些含有钴、镍、镁、铜的所谓多金属结核,它们实际上是生物多样性较高的生态系统。
龙美诗:所以这些结核上面或之间生活着动物?为了了解更多信息,我咨询了研究鳞角腹足蜗牛的深海生物学家陈崇。
陈崇:我们发现了新的海绵和软体动物物种。有一些非常罕见的软体动物,叫单板类动物,它们非常喜欢结核,基本上只生活在那上面。许多物种只在结核上发现过。然后还有小的物种…都不大。它们和海底热泉发现的大动物不一样,因为结核不产生能量。但会有很多类似蠕虫、蜗牛、虫戚、海绵这样的小生物,它们只生活在结核上。
龙美诗:所以在海底热泉,就会有螃蟹、海虫这样的大型物种聚集在热泉系统周围…
茱莉亚·西格沃特:类似结核区这样的生物生存环境在海底更加普遍。
龙美诗:这位是茱莉亚·西格沃特,陈崇的研究伙伴
茱莉亚:研究结核区的生物多样性、动物种类、数量以及物种范围,确实更加困难…我们对结核区生物多样性的了解很少,但这不意味着生物多样性不存在或没有价值,只是说分散在更大的区域内。
龙美诗:尽管生活在那里的动物很分散,但结核开采活动的规模之大,仍会对它们的生存构成很高的风险。
马修:如果你在其中一个区域开展采矿作业,并且按照ISA确定的目标生产水平去操作,也就是每年300万吨左右的结核…采矿作业的合同期一般是25到30年,这会直接影响8000到1万平方公里的海底,并有一万到几万平方公里的海底连带受到影响。
龙美诗:但是深绿矿业的杰拉德说,我们看问题的角度错了。他问我:“哪个更好,陆地采矿还是海洋采矿?”…
杰拉德:拿到一个问题,回答的时候不能只盯着一个简单的方面。所以我们认为有必要对整个生命周期进行分析,从头到尾,多方面观察。
龙美诗:杰拉德和他的团队研究了七个方面的潜在损害,比如生物多样性丧失、碳释放量,他们比较了两种采矿方法的结果,发现总体而言陆地采矿比海底采矿更糟糕。
杰拉德:很多人,尤其是非政府组织的成员特别喜欢很武断地得出一些假设,因为他们不会看这七个方面,只会盯着自己那个方面。而且我认为一个负责任的地球公民不应该这样做,你得从完整的生态系统角度来看待问题。
龙美诗:但有一个关键问题:现在我们已经有陆地采矿了,那如果我们开始深海采矿了,陆地上会停止吗?
邓肯·柯里:这不是一个 “要么陆地、要么海里”的简单问题。
龙美诗:这位是深海保护联盟的环保律师邓肯·柯里。
邓肯:因为现实情况是,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有了海底采矿,你也会双管齐下,陆上采矿和深海采矿两不误。所以问题来了:开启海底采矿不就是在破坏一个全新的环境领域吗?
龙美诗:马修·吉安尼同意这个观点。
马修:你不能保证,比如说在深海开采钴,陆地上破坏最大的采矿作业就会因此关闭。相反的,情况可能会更糟。那些试图改善人权和用工标准、改善自身环境表现的陆地采矿作业,可能会为了和价格更低的深海矿物竞争,最终削减这方面的投资。他们可能会决定削减成本,忽视或者以其他方式限制或削弱环境法规、童工标准等等。
龙美诗:这听起来确实是个需要先解决的问题。如果知道海底采矿会让陆地采矿更糟糕,那我们当然不能允许开启海底采矿。
但我们有机会选择正确的方式。目前国际海底管理局的成员国正在协商建立一套海底采矿规则,即《采矿守则》,其中甚至包括为依赖陆地采矿的国家提供补偿的条款。我们这次可以做一些正确的事,对吗?科学家和环保组织非常、非常担心国际海底管理局的工作方式。
马修:大家越来越多地认识到世界还没有准备好开始深海采矿,也非常担心ISA,以其目前的章程、结构和决策过程,会在没有征得国际社会完全同意,或者在我们还没有能力决定深海采矿是否是个好主意,以及我们作出知情决定前需要了解多少信息之前,就把全球拉入深海采矿。
龙美诗:《深海采矿》最后一集播客将为我们带来:国际海底管理局正在干什么?我们是否有机会在大规模海底采矿开始前把问题理顺?
《深海采矿》由龙美诗主持,罗况闻与中外对话联合制作,克里斯·伍德合成。
感谢所有嘉宾为我们揭开这个复杂的问题,感谢Miguel Urmeneta的旁白,感谢亚历山大·莫贝森提供的前奏音乐,弹奏这些音乐的乐器均由回收废弃物制作。还要感谢美国皮尤慈善信托基金会《事实之后》播客提供了迈克尔·洛奇的演讲音频。感谢“可持续亚洲”团队所有成员,Bonnie和Heidi Au,Josie Chan, Crystal Wu 和Jill Bax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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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YAN
制作团队:
执行制片人兼主持人:龙美诗
监制:罗况闻
录制:克里斯·伍德
前奏/外奏音乐:亚历山大·莫贝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