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由加拿大深海矿业公司TMC（The Metals Company）的子公司运营的工业钻探船“隐藏宝石号”（Hidden Gem）离开墨西哥曼萨尼约的港口，前往太平洋国际水域中的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Clarion-Clipperton Zone，简称CCZ）。这片巨大的深海平原面积超过450万平方公里，差不多是加拿大面积的一半。
TMC此行的目的是测试其开采多金属结核的设备。多金属结核形似土豆，含有钴、镍、铜、锰等极具商业价值的矿物，需要数百万年时间才能形成。在纳斯达克交易所上市的TMC宣布，它的目标是在海试期间收集3600吨多金属结核。
TMC的此次行动之所以让反对深海采矿的人感到意外，主要是因为他们在宣布获得国际海底管理局授权之前秘而不宣的做法。国际海底管理局是隶属联合国的政府间机构，肩负着监督国际水域采矿活动和保护深海的双重责任。
多年来，人们一直在讨论是否应该、以及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允许在国际水域开展深海采矿。而TMC此次的行动也是国际海底管理局首次授权此类试验。可这个消息最初并非来自国际海底管理局，而是来自TMC9月7日的新闻稿。国际海底管理局是在一个多星期后的9月15日才发布自己的声明。具体授权时间目前尚不清楚。
“这让我们措手不及，”致力于防止深海采矿作业的绿色和平资深海洋项目主任阿尔洛·亨普西尔（Arlo Hemphill）说，“我们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
越来越多的忧虑，突如其来的行动
今年7月和8月，国际海底管理局代表曾在牙买加首都金斯敦举行会议，讨论是否、如何、以及何时可以进行深海采矿的问题。2021年7月，太平洋岛国瑙鲁触发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简称UNCLOS）中的一条鲜为人知的条款，要求国际海底管理局在两年内必须启动深海采矿，无论届时有什么样的规则。此举更增添了相关话题讨论的紧迫感。而这次承担海试任务的TMC子公司——瑙鲁海洋资源公司（Nauru Ocean Resources Inc，简称NORI）背后的赞助者正是瑙鲁。据TMC称，该公司预计将于2023年申请开采许可，若获得国际海底管理局的批准，则将在2024年底开始采矿。
国际海底管理局随后安排了一系列会议来加速制定深海采矿法规，但尚未通过一套最终规则。
深海采矿法规之所以迟迟未能出台部分原因在于越来越多的国家和民间观察人士对深海采矿的安全性和必要性提出担忧。包括帕劳、斐济和萨摩亚在内的一些成员国甚至呼吁在更多地了解公司拟开采的海洋环境之前对深海采矿实施暂时禁令。其他问题则围绕瑙鲁海洋资源公司为开启采矿提交的环境影响报告（environment impact statement）。
根据国际海底管理局的要求，瑙鲁海洋资源公司于2021年7月提交了环境影响报告初稿，并在2022年3月提交了新版的报告。
由多个环保组织组成的深海保护联盟（Deep Sea Conservation Coalition，简称DSCC）呼吁撤销瑙鲁海洋资源公司的海试许可。该联盟政治和政策顾问马特·吉安尼（Matt Gianni）称，国际海底管理局负责颁发采矿许可证的机构——法律与技术委员会（Legal and Technical Commission，简称LTC）此前曾对瑙鲁海洋资源公司的环境影响报告，包括该报告缺乏基线环境数据的事实提出“严重担忧”。委员会还对该集团的环境管理与监测计划（Environmental Management and Monitoring Plan，简称EMMP）的全面性表示担忧，他说。
但随后，委员会“突然之间”就在没有首先咨询国际海底管理局成员的情况下批准了海试，作为国际海底管理局会议观察员的吉安尼说道。
TMC先于管理局公布这一决定的做法的确“让人们更加认定推动这一议程的是承包商、法律与技术委员会和（ISA）秘书处，各国只不过是在陪跑，”吉安尼说。
法律与技术委员会主席哈拉尔德·布雷克（Harald Brekke）发表了一份与国际海底管理局声明措辞类似的声明，称委员会已经审查了瑙鲁海洋资源公司的环境影响报告和环境管理与监测计划的“完整性、准确性和统计可靠性”，并成立内部工作组与该公司密切合作以解决大家关切的问题。作为回应，公司充分地应对了这些问题，让委员会能够批准其提出的海试活动，他还说。
不幸的是，国际海底管理局是支持采矿的。桑铎·穆尔索，前国际海底管理局环境与矿产总监
“这是（管理局）秘书长和承包商根据（法律与技术）委员会的意见和建议进行的正常合同程序，”布雷克在电子邮件声明中说。“这不是（管理局）理事会做出的决定。根据国际海底管理局的正常程序，委员会主席将在11月的理事会会议上（通报）这一过程的细节。”
“我还想指出，这一程序遵循了管理局的规定和指导方针，”布雷克说。“这些规定和方针的实施是为了应对此类勘探活动可能产生的环境影响。”
但吉安尼说他不相信法律与技术委员会以令人满意的方式审查了环境影响报告中全部的潜在环境影响，也不相信其会按照国际海底管理局自己的多金属结核勘探条例考虑“脆弱的海洋生态系统受到的严重有害影响”。
透明度的问题
曾在2013年至2019年间担任国际海底管理局环境与矿产总监的桑铎·穆尔索（Sandor Mulsow）说，管理局“并不适合进行环境影响评估分析”，其授权瑙鲁海洋资源公司开始海试的理由也值得商榷。
“不幸的是，（国际）海底管理局是支持采矿的，”目前担任智利南方大学（Universidad Austral de Chile）教授的穆尔索说。“他们没有发挥保护人类共同遗产的作用。”
《纽约时报》最近的一项调查显示，国际海底管理局在15年内向TMC提供了关键信息，使其能够进入一些划定的最有开采价值的海底区域，让该公司获得了其他承包商不曾获得的不平等优势。
国际海底管理局也经常因缺乏透明度而受到批评，包括法律与技术委员会的闭门会议，以及几乎没有提供其为何批准采矿提案的细节。虽然目前还没有一家承包商获得开采许可证，但管理局已经颁发了数十个勘探许可证。尽管严格来说瑙鲁海洋资源公司这次进行的并非勘探性开采，但测试采矿设备属于勘探法规管辖的范畴。
《孟甲湾》（Mongabay）报道称，透明度问题在今年7月和8月举行的国际海底管理局会议期间甚至更为突出，包括限制民间组织成员参与和获取关键信息。
国际海底管理局没有回应这些问题，而是援引法律与技术委员会主席布雷克的声明。
“以海试为形式的全面开采”
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的海试最早可能于下周开始。期间，瑙鲁海洋资源公司将测试其结核集矿装置，以及将结核从3000米深的海底输送到海面上的提升系统。如果该公司确定从2024年开始采矿，那么每天每艘船将集取约1万吨结核，吉安尼说。
“这真的太多了，”吉安尼说。“这是重型机械，是一个必须承受巨大压力的管道系统。”
TMC报告称，瑙鲁海洋资源公司打算在运营开采阶段每年集取130万吨湿结核。
TMC认为，深海采矿将为全球清洁能源转型提供所需的矿物。的确，随着各国敦促消费者购买电动汽车来应对气候变化，对此类矿物的需求正在增长。
然而，反对者认为电动汽车等可再生能源技术实际上不需要通过采矿获取矿物。
此外，越来越多的科学家一直警告要提防深海采矿带来的各种危险，认为我们对深海环境还不够了解，不能贸然摧毁它们。就目前我们对深海的了解而言，采矿可能会产生影响深远的后果，例如干扰海面浮游植物的增殖，使有毒金属进入海洋食物链，以及造成尾矿在海洋中远距离扩散等，这些都足以影响远洋渔业以及珊瑚礁、海山等脆弱的生态系统。
“每次有人去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采集样本，就会发现新的物种，”穆尔索说。“我们还不知道怎么给它们命名，就要将它们摧毁。”
我们相信多金属结核是一个令人信服的解决方案，能够帮助应对化石能源转型过程中社会面临的严峻的矿产供应挑战。加拿大深海矿业公司TMC发言人
TMC称，海试活动将接受“全球十几个领先研究机构的独立科学家”的监督。
然而，同样具有国际海底管理局观察员身份的绿色和平资深项目主任亨普西尔则质疑监督过程的公正性。
“我们认为这些提升管很有可能无法工作，”他说。“但如果没有第三方现场观察员，我们就只能依靠TMC自己的记录。”
“这基本上会是一次以测试的形式开展的全面采矿作业，不仅会用到（集矿）设备，还会用提升管把结核输送到海面上，”亨普西尔说。
TMC在新闻稿中提到，上世纪70年代以来，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还没有开展过类似瑙鲁海洋资源公司正在进行的结核采集试验。
当我们联系TMC试图获取更多关于此次作业的信息时，公司发言人表示，他们“相信多金属结核是一个令人信服的解决方案，能够帮助应对化石能源转型过程中社会面临的严峻的矿产供应挑战。”
“无论金属来源于何处，是来自陆地还是海洋，都有理由担心其造成的潜在影响，而我们一直非常重视减轻这些影响，包括在太平洋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留出比许可证规定的更多的保护区，”发言人称。
“没有回头路”
穆尔索称，他确信这次海试将为明年开始采矿铺平道路，不仅让TMC的瑙鲁海洋资源公司能够获取深海资源，也为其他承包商开启类似作业打开大门。
“2023年（6月），我们会看到…申请首个深海采矿许可证，”他说，“然后就没有回头路了。”
亨普西尔说他同样担心此举将启动明年开始采矿的进程，但他也说绿色和平将继续抗争，要求停止采矿。
“我们不会因为瑙鲁所触发的两年之内开启采矿的规则而放弃抗争，”他说。“事情一旦开始，我们将奉陪到底。”
吉安尼说他希望定于11月举行的下一届国际海底管理局会议能够改变这一态势。届时，代表们将有机会讨论他们是否必须批准在下一年开始采矿。
“法律与技术委员会的这种行为可能会促使理事会成员说，‘等一下，我们需要把管理局核心架构中这个胳膊往外拐的部门管好，”吉安尼说，“因为他们不顾成员国表达的所有保留意见，一意孤行做出决定。”
本文转载自Mongabay
翻译：Y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