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7日，飓风“德尔塔”（Hurricane Delta）以每小时110英里的速度冲击海岸。当时梅丽娜·索托正待在墨西哥港口城市莫雷洛斯港（Puerto Morelos），暴风中，她给家里打电话说：“风声犹如尖叫，从高空传来。你希望最好的情况发生，但也为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
索托是“健康珊瑚礁”（Healthy Reefs）保护倡议组织的墨西哥国家协调员，她的心思全在莫雷洛斯港的珊瑚礁上。这个1000公里长的珊瑚盘踞在墨西哥、伯利兹、危地马拉和洪都拉斯沿岸，是中美洲大堡礁生态系统的一部分。莫雷洛斯港的珊瑚礁里，有很多高大的麋角珊瑚（elkhorn）和紫海扇珊瑚（violet fan）、以及海龟和鳐鱼。索托说：“莫雷洛斯港是一个小镇。但我们的一切都离不开珊瑚礁。”居民中有很多是渔民，还有人受雇于海洋旅游业，或是小镇上珊瑚研究机构的学者。
风暴过后，莫雷洛斯港的修复工作开始了。索托也带领一队志愿潜水员开始修复珊瑚礁。他们一点一点地把被风暴打碎的珊瑚礁拼凑起来。索托说：“这就像是一次分诊。”潜水员着手用水泥将1200块破碎的珊瑚固定在珊瑚礁上，并将另外9000块运到岸边，让它们在“苗圃”中再生。
这项工作还要归功于金融创新。2019年，莫雷洛斯港所在的金塔纳罗奥州（Quintana Roo）购买了珊瑚礁保险。此次风暴触发了珊瑚礁的紧急修复资金。这种保险当时尚数全球首创。现在，太平洋、加勒比和美国也都开始有了类似的保险计划。
越来越多的人将保险视为保护自然资本免受气候变化影响的一个工具。然而，随着2023年一波白化浪潮席卷了全球珊瑚礁，这种新方法真的能保护珊瑚免受海洋不断变暖的影响吗？
为了变化世界而打造的保险产品
珊瑚礁每年为全世界提供价值2.7万亿美元的生态系统服务，其中包括为10亿人提供生计和食物，以及价值18亿美元的防洪效益。因为珊瑚礁是天然防波堤，在波浪冲击海岸之前可以吸收掉97%的波浪能。飓风威胁到了珊瑚礁的这一功能，因为它会将珊瑚打碎，使其没入沙砾之中，并搅浑海水。浑浊的海水，遮挡了珊瑚共生藻类进行光合作用所需的阳光，从而无法为它们提供食物
为了应对飓风，珊瑚礁已经有所进化，但频繁遭受飓风袭击缩短了珊瑚恢复的时间。“随着气候变化，飓风越来越多，（其）持续时间越来越长，强度也越来越高，”莫雷洛斯港珊瑚礁国家公园的负责人玛丽亚·德尔·卡门·加西亚-里瓦斯（Maria del Carmen García-Rivas）说。污染和海洋变暖给这些陷入困境的生态系统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就像医疗保险一样，需要有医院和救护车才能发挥作用。费尔南多·塞凯拉
迈克·贝克（Mike Beck）说，用保险来缓解这种压力的想法，最初是2015年在金塔纳罗奥成形的。他当时作为自然保护协会（The Nature Conservancy，简称TNC）的首席海洋科学家，帮助开创了这一理念。贝克现在是加州大学圣克鲁斯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Cruz）海岸气候韧性中心的主任，他说：“那时保险完全是一个新鲜事物。当时的情况是，只要可以保护珊瑚礁，不管什么样的帮助我们都需要。”
于是贝克和他在TNC的同事费尔南多·塞凯拉（Fernando Secaira）开始探索指数保险：传统的赔偿保险需要对损失进行评估，而这会耽误索赔的时间。指数保险则不同，一旦事先商定好的参数（如特定风速）被触发，保险人便会立刻按照事先商定好的赔付额进行赔付。这种快速理赔的方式对那些在飓风中受损的珊瑚礁来说是一个福音，因为如果不赶快帮助它们，它们就只能存活几天。
2016年，TNC开始着手确定不同风速可能造成的损害，这有助于他们估计相关的修复成本，但他们还要有能力修补珊瑚礁。负责TNC在墨西哥的气候风险和恢复工作的塞凯拉解释道：“就像医疗保险一样，需要有医院和救护车才能发挥作用。”因此，TNC与墨西哥国家公园管理局和当地研究人员合作，在金塔纳罗奥对志愿潜水员进行了珊瑚修复工作的培训。到2018年，这支名为“珊瑚礁守护者”的紧急救援团队已经准备好深入水下营救珊瑚。
与此同时，政府和私营部门出资支付了保险费。私营部门的资金是通过向依赖珊瑚礁旅游业的海滨酒店征税筹集的。2019年，该州从巴诺特保险公司（Seguros Banorte）和瑞士再保险公司（Swiss Re）购买了一份保单，为400公里珊瑚礁投了保。当距离珊瑚礁60公里内的风速达到96节即触发赔付。2020年，该珊瑚礁获得了第一笔近80万美元的赔款。
在金塔纳罗奥州之外
愈加频发的飓风，让各州无法承受这些成本。因此，将这种风险转移给保险公司是一个有吸引力的选择，而保险公司则从相对较高的保费中受益。
然而，这些保费是可以降低的。保险经纪公司韦莱韬悦（WTW）的气候与韧性中心高级总监西蒙·杨解释道：“如果你看的是达到某个风速的概率，那么它的误差范围就相对有限。因此，你可以让（保险公司）更多地选择反映风险的价格，而非不确定性更大的情况。”他补充说，与生态系统保险相关的正面宣传，也为保险经纪提供了有利的谈判筹码。
基于这一成功经验，这家名为“中美洲珊瑚礁基金”（MAR Fund）的区域保护资金机构，于2021年从安盛保险公司下属的AXA Climate购买了指数保险，覆盖了墨西哥和伯利兹的四个中美洲珊瑚礁点位。这份保单与金塔纳罗奥计划同时开发，它根据精确的衡量标准，将风速和离珊瑚礁的距离分为不同等级，每个等级对应不同的赔付比例。MAR基金的珊瑚礁救援行动协调员克劳迪娅·鲁伊斯（Claudia Ruiz）表示，这份保险将多个珊瑚礁点位集中在一张保单下，有助于获得有利的保费。
2022年，该基金收到了第一笔17.5万美元的赔偿，用于修复飓风“丽莎”对伯利兹珊瑚礁造成的破坏。今年，该保单第三次更新，将投保点位扩大到11个，现在危地马拉和洪都拉斯也在保险范围之内。鲁伊斯说：“这个非常创新的项目，正在发挥作用。”
2022年，夏威夷也开发了的指数保险项目，太平洋岛屿和印度尼西亚也在考虑类似的举措。
这些工具也在不断发展，以服务于其他生态系统，比如墨西哥遭受飓风破坏的红树林。韦莱韬悦生态系统韧性实践总监兼负责人莎拉·康韦（Sarah Conway）表示，该公司目前正在探索如何利用量身定制的保险产品“帮助支持红树林和它们封存的蓝碳”。
日益复杂
这个新生的领域也经历了一些初期的阵痛。例如，2020年付给金塔纳罗奥州的理赔金在与政府僵持数月后才发放；是TNC和其他机构提供了过渡资金，才让这个具有时间敏感性的修复工作得以进行。
与此同时，MAR基金正在努力为保险费争取更多可持续的保费来源：目前为止，它一直依靠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其他机构的赠款。鲁伊斯说：“这个项目不能光靠国际合作资金。”多部门金融倡议组织海洋气候风险抵御行动联盟（Ocean Risk and Resilience Action Alliance，简称ORRAA）项目与风险总监奇普·昆利菲（Chip Cunliffe）对这个问题并不陌生：“谁来支付保费？我认为这始终是个大问题。”
然而，在更大的问题面前，这些挑战相形见绌。今年，海洋变暖导致珊瑚礁大面积白化，热应激的珊瑚赶走了色彩斑斓的共生藻类。加勒比海的珊瑚礁也未能幸免。这片海洋保护区的负责人加西亚-里瓦斯（García-Rivas）在莫雷洛斯港珊瑚礁潜水一整天后，是这样描述一个失去色彩的生态系统的：“白化现象很严重，有大量珊瑚死亡。这很严重，我认为情况很紧急。”
珊瑚保险能逐步发展到可以应对白化吗？问题很复杂。索托说，飓风的破坏可以通过风速和与珊瑚礁的距离来预测，其因果关系更清楚。相比之下，白化事件和海洋酸化的参数更难界定。根据珊瑚的种类构成和总体健康状况，它们的规模和影响差异很大，甚至每个珊瑚礁都不同。变暖也可能带来更多的威胁，如酸化和疾病。这些因素增加了保险公司的风险，可能会反映在更高的保费上。
海洋热浪和白化的不确定性也给潜在的投保人带来了一个难题：该把理赔款花在哪里？被海浪砸碎的珊瑚礁可以拼凑起来再生。但是，白化的珊瑚虽然不一定已经死亡，但已经失去了关键的共生藻类，它们可能会回来，也可能回不来了。恢复这种微妙的关系需要一系列复杂的、最终无法控制的野外条件。
降低风险的激励措施
在新兴的指数保险领域，有一些声音认为，在特定情况下，实际上可以设计一些工具来帮助白化的珊瑚礁。2022年，安盛保险公司下属机构AXA Climate为马尔代夫一家正在近海繁殖珊瑚苗的酒店开发了一种白化保险产品。AXA Climate的自然计划负责人阿利亚尼·卡普伦（Ariane Kaploun）详细阐述道：“这个产品的有趣之处在于，可以投保的价值是，人们用来种植这些新珊瑚幼苗的资金。”这个项目性质明确，所以有可能估算潜在白化造成的损失，有了资金，就可以直接进行修复。
最终，酒店并没有选择购买安盛的保险，但卡普伦认为它可以成为设计未来保险产品的蓝图。此外，加西亚-里瓦斯表示，保险赔偿款可以帮着资助研究，以确定白化事件后存活下来的珊瑚，并对其进行繁殖，让珊瑚礁能够从基因上抵御气候变化。
韦莱韬悦的康韦说：“要了解如何将所有要素组合在一起，才能构建出一个有实际买家的产品，而我们还刚刚起步。但这是一个令人兴奋的领域，我们认为指数保险大有可为。”
防止海洋酸化和珊瑚礁白化的终极措施是减少全球碳排放。与此同时，ORRAA的昆利菲认为指数保险正在发展：“我们现在合作的项目大约有60多个，其中大多数都与金融或保险有关。”
贝克希望能够对沿海生态系统在渔业和旅游业以及海洋和气候防御领域提供的全部价值进行估算，并逐渐以此为指导对珊瑚礁保护进行投资。这将有助于在灾难发生前先发制人地保护和恢复珊瑚礁。贝克建议，甚至可以将保险产品设计成为这种采取积极措施的投保人提供保费：“当我们为这些（生态系统的）风险降低值提供各种不同类型的保险相关激励时，这种做法才会真正站稳脚跟。”
回到金塔纳罗奥，现在是飓风季节。极端天气和海洋热浪的双重威胁让像梅丽娜·索托这样的珊瑚礁救援人员迫切需要解决方案。“白化问题太严重了，我们需要采取更多的行动，”她说。“据我们所知，经过修复的一些珊瑚现在白化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已经死亡：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做最好的打算，希望它们能活下来。”
翻译：奇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