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

孟买贫民窟的无名英雄

达拉维,孟买最有名的平民窟。每天,数千名废品回收人员处理着这座大都市所产生的垃圾,为环境提供着难以估量的宝贵服务。然而,安娜•达•科斯塔指出,他们却为此付出了高昂的健康及社会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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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与Acorn基金会主任费诺德·谢蒂在他位于孟买的拥挤的办公室里会晤时,他说:“我们崇拜电影明星的程度让人感到很滑稽。有那么多做出杰出贡献的人值得我们去崇敬,但是相反,他们的存在却可有可无,被人们忽视。”这位经验丰富的维权人士指的是居住在城中最大的贫民区达拉维的数千位拾荒者所做的工作。而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倾注在维护这些人的权益上。

尽管获得BAFTA大奖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一片充分展现了孟买贫民窟里那些居民的困境,但是,谢蒂却认为,该影片忽视了这一远近闻名的地区里最真实的英雄事迹,而这是当地以及印度其它地区数百万居民日常现实生活中的一部分。

达拉维位于孟买中部的黄金地段,占地面积175公顷,人口达120多万。污水渠和泥泞的小路间,数千栋瓦楞铁皮房子接踵比肩地挤在一起。这里的供电时有时无,也缺乏安全的饮用水—事实上,任何水源都短缺。然而,尽管如此,在这种极为艰苦的环境下,达拉维却孕育了印度最大的收旧利废产业之一。据估计,这里大约有20%的居民从事不同的垃圾处理工作。而该地区的年营业额超过6.5亿美元(44亿元)。

萨那博拉复合管线巨大的钢管如动脉一样穿过贫民窟地区,将水源输送到孟买。顺着管线晃晃悠悠地拾阶而下,你很快就能看到,在狭窄的道路两旁,昏暗的棚屋里以及脏乱的仓库的屋檐下,一堆堆的城市垃圾高高耸立。旧电子元器件以及杂乱交错的电线有如肠子一般在一台台旧冰箱、一摞摞压平的硬纸板以及各类成堆的塑料制品中间蜿蜒着。

但是,观察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这一片混乱当中却蕴含着秩序。男人、女人、还有孩子从早到晚不停地工作,给这些城市垃圾分类、汇总、拆解、重组,形成一个永无止歇的非正式供应链。孟买都市区域发展管理局的数据显示,孟买居民每天产生11209吨垃圾,其中绝大部分都被运到达拉维进行分类处理。每位拾荒者平均每天要处理8.5吨垃圾。

印度的垃圾回收过程就像是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主要靠非正式劳动力维系。那些“拾荒者们”将从居民家中、垃圾场以及路边垃圾桶捡来的废品进行手工分类,然后再销售出去。而那些“废品收购者们”则充当中间人的角色,从拾荒者手中收购可循环再利用的物品。这中间还有“零售商”、“存货商”、“回收商”等更多的环节。全国各地有数百万人靠从废品中回收可循环再利用的材料为生。据估计,仅城市中就有1%的人口从事这项营生。拾荒者行业联盟Kagad Kach Patra Kashtakari Panchayat(KKPKP)秘书长,拉克希米·纳拉扬表示:“收旧利废行业提供的就业机会是垃圾填埋及焚烧行业所能提供的工作岗位的25倍。不仅如此,它还能够产生更多的经济、社会和环境效益。”

通过收旧利废,以及对湿性废料进行堆肥处理,减少了垃圾的填埋量,因此能够帮助各市节省资金。在印度第八大城市普纳,据估计,非正式废品回收行业能够降低至少25%的垃圾处理费用,每年大约能够节约1.2亿卢比(约250万美元)。此外,还能保持街道及公共场所的清洁。并且,回收原料还能用于制造屋顶材料、纸张、塑料等再生制品。收旧利废及堆肥处理还减少了对生态系统的压力,显著降低了温室气体排放。近期的一项研究发现,仅就德里市而言,非正式废品回收行业每年相当于使道路上减少大约17.5万辆的客车。

收旧利废不仅是一项环保工作,还是一项高技术含量的工作。我在达拉维遇见了一位名叫皮尔·穆罕默德的拾荒者。他坐在装满塑料废品的白色麻袋中间,一件一件地对这些成堆的垃圾进行分类。默罕默德向我介绍说,每一种塑料都有不同的价值,从少到每公斤5卢比(0.11美元)到高达每公斤60卢比(1.29美元)不等。他通过用每件物品敲击石头的办法就能够判断其柔韧性。他那双经验丰富的手能够区分多达50多种的塑料。我坐在一个倒扣过来的计算机显示器的外壳上,看着他非常高效地处理身后那一堆堆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废品,午后倦人的热气中,苍蝇嗡嗡地绕着我们飞舞。

“这些分类工作者都是专家。”说这话的沙伊克·默宾是一位孟买的废品回收人员,他从穆罕默德这样的人手中收购塑料,然后再将它们变成颗粒用于制造从塑料薄膜到手提箱把手及灌溉管在内的各种产品。“学会区分这些废品需要至少两年的集中训练。世界上没有一家机构可以提供这些技能的培训。我不是说笑,如果没有这些人从事这项工作的话,那么我们就需要一间实验室来对这些塑料进行测试,从而对它们加以区分。”

使环保工作成为一项体面的工作

“环保工作”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这些关注不仅仅来自环保人士,还来自工会、政府及企业。与此同时,“环保工作”还不断被作为一项“体面工作”来推广。 印度的拾荒群体最需要将这两者统一起来。纳拉扬表示:“我们一定要记住,印度的高废品回收率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极度的贫困导致的,人们不得不靠捡拾、分拆和卖废品来勉强度日……而未必是出于对环境的关注。”

在印度大多数的城市里,废品回收者们都得不到市政当局的正式认可。纳拉扬解释说,“他们大多数人姓名不详、没有社保、没有身份。”他们所作的工作不仅让他们容易患上各种疾病,还使他们暴露在有毒废品之中。他们通常不能安全地处理这些危险品,从而给他们自身和周围的人带来了危险。


皮尔·穆罕默德按形状和大小将塑料分类

据估计,拾荒者平均每天能够赚到1美元左右(6.8元)。他们不得不经常在夜间或者远离人们视线的地方工作。“他们非但没有得到认可,反而被边缘化了。他们默默无闻,清理着我们的垃圾,居住在恶劣的环境中为我们提供服务。如果他们停止工作,整个城市将被垃圾所包围。”谢蒂说道。

据一份研究显示,发展中国家的拾荒者在没有安全防护的情况下暴露于垃圾之中,他们的平均寿命会缩短40%以上。谢蒂希望看到政府能够支持对拾荒者就如何安全地处理有害垃圾及回收品进行的培训:“工人们需要基本的工具和手套等防护服。为了让这个行业能够安全和有尊严地进行垃圾分类工作,就需要为他们提供更多的空间或区域。”

获奖影片《垃圾》的制片人巴拉沙尔·巴鲁哈认为,改善这些工作环境的根本在于尊重:“需要让拾荒者和废品回收者们知道,他们正在从事一项对社会而言非常重要的工作……这不仅要从我们对他们的认识和补偿着手,更要从我们对待他们方式以及对我们的垃圾进行分类入手,就从对我们的垃圾进行干湿分类开始吧。”

Acorn基金会和KKPKP正在为了实现这一目标而努力着。Acorn基金会通过达拉维项目为350多名拾荒者办理了身份证,这是他们获得承认和尊敬的关键一步。在某些情况下,该项目还向他们提供获得公共或私人福利计划和津贴的机会,以及废品管理和安全方面的培训。同时,由于KKPKP的努力,目前,在册的拾荒者还能够获得人寿及健康保险,并且还能以合理的利息获得教育及其它方面的贷款。

“目前有35家机构正与印度的拾荒者展开合作,”纳拉扬表示。他相信这些努力能够使公众和政界更深入地了解这一行业的需求及机会。最近城市发展和建设部下达了一个指令,承认拾荒者群体并要对其进行整合,恰好印证了这种趋势。然而,纳拉扬却警告说,这一指令是否能够确保得到落实最终取决于当地政府。

越来越多的像保护印度ThunkGreen the GapHaathi ChaapDarpana这样的独立组织也在不断努力利用废品生产高端产品销往国内外。其它一些诸如Daily Dump这样的组织则致力于推广家庭垃圾的堆肥处理以及垃圾分类。

重视这一行业的不仅只有当地小规模组织。废弃物管理作为促进经济发展的主要驱动力逐渐受到印度国内外的认可。Frost & Sullivan咨询公司 近期的一份分析报告显示,2009年,印度的废弃物管理服务市场产值约为100亿卢比(2.16亿美元)。到2013年,其产值预计将达到270亿卢比(5.82亿美元)。据投资信息论坛VC Circle的报告显示,仅2009年一年,就有12项水处理及收旧利废项目从风险投资及私人股权投资公司那里吸引了2.16亿美元的投资。商业咨信服务公司美国清洁技术产业投资集团也同样将这一行业作为具有巨大发展潜力的领域大加推崇

位于新德里的社会投资机构洛克资本的副总裁卡提克·德赛认为,风险投资公司都看到了这一趋势。“废弃物管理的投资势头如此强劲的理由非常充分:历史性的投资不足,基础服务极差,尤其是对那些贫民而言,因此这是一个十分巨大,且服务不善的市场。在过去的几年里,越来越多的企业、投资者和中介机构开发出了各种新的商业模式。”在印度,这样的机构有绿科控股WasteVentures、以及Ecoreco等。

对于这样的机遇,各主流投资基金也同样高度重视。FE清洁能源私募股权基金东南亚地区总经理阿南德·普拉喀什对VC Circle表示,“我看到像美国的废弃物管理公司那样的企业开始在印度发展起来。那些拥有数十亿资产的企业可以采取与物流公司同样的方式,通过私人合约承包废弃物管理业务……因此,我们正在寻找那些有远见,且自身已有正确定位的企业。”

这一趋势并不仅限于印度。随着废品数量的增长,掩埋成本的增高,对于环境和社会的影响日益明朗,以及人们对于有限的自然资源的担忧日甚等原因,全世界的废品行业正引起人们愈来愈多的关注。成立于美国的Terracycle目前在英国、巴西、加拿大和墨西哥等国均设有办事机构。该组织创立了一套与印度相似的废品管理模式。他们花钱雇佣“拾荒队”来收集销售特定的废弃产品。而这些废弃产品又被转变成新的消费品。

与许多国家,尤其是发展中国家不同,印度已经拥有了一批经验丰富的垃圾分类及再利用劳动者。当我们坐在谢蒂位于孟买的办公室里时,他向我表示,“印度的收旧利废行业具有规模化所需的专业技术和能力。但是,这一行业仍然需要合理的评价、需要加以规范、需要更多的支持。”变化已经初见端倪,“但是,仍然需要加以推广。”

我低头望着谢蒂的办公桌。桌上仔细的摆着一些小小的身份卡。拥有这些身份卡的废品回收人员都是“达拉维项目”的成员。一个不超过9岁的孩子从照片里回望着我,旁边用黑体字写着他的名字:“萨米尔”。对于萨米尔来说,这张卡片是他从暗到明,从无身份到有归属的分界线。而对于印度而言,这是其在应对巨大的废弃物挑战,并创造有尊严的环保就业机会这条漫漫征途上所迈出的一步。

安娜·达·科斯塔,驻新德里记者

首页图片由 Tobias Leeg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