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是世事纷扰的一年。之后的十多年里,(9-11恐怖袭击、阿富汗战争、古吉拉特大地震等)各种纪念日让我们应接不暇。当我们回首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2001年的一件事恐怕记得的人不多。 那就是英国物质流计量中有关2001年的一组数据, 英国国家统计局每年都会发布的枯燥无味、无人问津的一组数据。
然而,在环境作家克里斯•古多尔看来,这些统计数据能够反映很重要的问题。他积极地解释道:“从这些数字来看,2001年或许是英国的“物质”消耗、也就是从食物和燃料到板式家具等我们用的所有东西的总重量达到顶峰并且开始减少的一年。”
古多尔的这番话,虽然波澜不惊,但却极富智慧。古多尔是一位顾问兼作家,过去十多年里已经跻身于顶尖能源和气候问题分析家的行列。他或许还是绿党唯一的议会候选人。不仅如此,他还曾供职于全球管理咨询公司麦肯锡。他的专长就是对那些让传统环保卫士昏昏欲睡的环境统计数据进行分析。
“很显著的一件事就是,经济衰退后,我们对于资源的使用出现大幅度的下降,”古多尔继续说道,“几年的时间里就退回到1970年开始这项纪录以来的倒数第二低点。尽管2010年和2011年的数据还未公布,但是,目前我们所消耗的物质极有可能要比以往任何时期都低。”
古多尔在撰写一篇有关英国资源消耗方面的研究报告时发现了物质流计量的这一趋势。这一意外发现令他吃惊不已:英国人的资源消耗量和垃圾生成量似乎都在不断地减少。而让他最为吃惊的是,消耗量似乎从新千年伊始就已经开始下降,而那个时候,经济还依然处于快速增长的阶段。
古多尔认为,2001年,英国的纸制品和硬纸板的消耗终于开始下滑。紧接着,2002年,一次能源,即各种化石燃料和其它能源资源产生的初级热能和电力的消耗也开始减少。之后的一年,也就是2003年,(包括可再生性垃圾在内的)人均生活垃圾的数量开始下降。不久,商业和建筑行业的垃圾产出也开始呈下降趋势。
2004年,新车购置量开始减少。水资源的消耗也是同样。其后的一年,2005年,家庭能源消耗开始减少(尽管之前一年的电力消耗由于冬季的异常寒冷而出现增长)。2006年,人们似乎对公路交通和铁路交通失去了兴趣。驾车和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出行的平均里程出现下滑。而这一切都是在GDP——还有人口数量——增长的同时发生的。
古多尔还指出,其它消费大类下滑持续的时间则要长些。尽管英国的农业密集度不断增强、工业化程度的不断提高令国民感到担忧,但是,氮、磷、钾等化肥的使用从1980年代起就开始呈下降趋势。水泥的消耗也几乎同期达到高点。
甚至我们的食物摄入也正在减少。虽然肥胖呈上升趋势,但是,英国人的卡路里摄入总量却在半个世纪里持续减少。而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就是,与上一代人相比,如今我们的运动量较少,同时居住环境也更为温暖。更引人注意的或许是,作为环境问题而倍受关注的肉类食品摄入似乎从2003年起也开始减少。
古多尔的研究所传达的信息似乎有悖常理。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我们的物质消费或许有所减少,但是,在经济繁荣的1990年代和2000年代,我们的物质消耗难道不是随着GDP在亦步亦趋地增长吗?
古多尔认为,答案是否定的。然而,他的论断说得通吗?一个很明显的反方论据就是,我们将资源消耗型产业“外包”给了中国等其它发展中国家。要知道,各类研究报告已经证明,虽然英国国内的石油、煤炭、天然气等资源的消耗正在减少,但是,如果将中国企业为我们生产的所有笔记本电脑、玩具、服装等考虑在内的话,我们的碳排放却在持续稳步地升高。
然而,奇怪的是,从整个资源的使用情况来看(从玉米到金属的所有资源),同样的结论却似乎并不成立。至少,如果我们采信英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官方数字的话,情况就是如此。每年,国家统计局的统计人员都会统计英国的物质总需求,即我们所消耗的所有商品,以及国内外生产这些商品所消耗的全部物质的总量。
这些数字庞大的令人头晕目眩。如果将矿产、燃料、农作物、动植物产品等加起来的话,英国每年消耗的物质大约在20亿公吨左右,平摊到这个国家的每个人头上就是30多公吨,其重量堪比四辆双层巴士。( 古多尔具体指的是四辆老式路霸巴士的重量,然而一些新型高效巴士的重量几乎是老款的两倍。)
尽管消耗率依然庞大,并且毋庸置疑是不可持续的,但是古多尔的观点却是,我们对于材料的需求最终有可能会呈现出下降的趋势。特别令他感到兴奋的是,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我们的经济获得了显著的增长,而资源的使用却未出现明显的增加。用行话来说就是,古多尔认为,英国最终实现了经济增长与物质消耗的“脱钩”。
如果这一观点正确的话,这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实现了很多绿色评论员认为无法实现的目标。蒂姆•杰克逊在他2009年出版的一本非常具有影响力的书、《非增长式繁荣》中认为,当经济能够更加有效地利用资源的时候,实现真正的脱钩,即资源消耗随着GDP的增长而下降,却依然是一个“神话”。这一观点,以及由此而来的我们应该力争实现零增长经济的论点在环境领域广泛得到认可。
根据英国国家统计局的数据,再结合自己的研究,古多尔向这一假设提出了挑战。古多尔说:“2007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前,我们的物质消耗总量与1989年的数字几乎相等。尽管这些年间经济规模已经增加了两倍 。资源的消耗似乎在2001年达到了顶峰。这一时间点要比经济增长停滞的萧条期早了很多年。”
杰克逊非常认可古多尔的研究,称其为“期待已久”,而且是 “一份政策层面非常缺乏、绿色经济迫切需要的分析报告”。但是,他同时也提出了警告,认为不能简单地得出结论。他指出,即便是我们自身对资源的消费开始减少,然而我们的经济对这些资源的消耗却可以一直保持增长,而这都应归功于英国在全球商品市场的投资。杰克逊还补充道:“对于那些迫切希望实现非物质化增长的人而言,这些统计资料无疑是给他们泼了一头冷水。”
新经济基金会(nef)的安德鲁·希姆斯也对英国“物质消耗达到顶峰”的意义提出了质疑。
“如果不跟地球的承载能力挂钩,衡量环境影响的指标就没有意义。要让这些发现具有重要意义,我们就要证明我们正朝着能够在生态承载能力限度内生存的方向发展。这么看的话,我们离目标还远着呢 。”
杰克逊和希姆斯说的没错,即便是英国的资源消耗开始减少,也救不了地球。全球范围内资源的开采在增长,碳排放在增加,雨林面积在缩减,海洋在酸化,物种在消失。而解决这些问题远不止是英国这样的成熟经济的资源消耗趋于稳定那么简单。
古多尔也承认,“我从未曾想过要否认世界正面临着大规模的环境挑战。但是,我发现的数据却表明,经济增长与应对挑战之间有可能——只是有可能——并非无法兼顾。如果增长能够帮助我们提高资源使用效率,从而实际减少我们的物质消耗的话,那么,环保人士们所宣传的零增长经济就有待商榷。”
当回过头来,从现实角度进行讨论时,他补充说道,“尽管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例子,但是,经济增长,以及随之而来的创新让我们有了金读,使我们可以不需消耗大量能源造纸就有书可读。与实物相比,数字产品对环境的影响通常较小。如果增长能够推动虚拟化进程,那么,它对环境的影响就是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
变得更环保的最佳途径就是变得更富有。这种观念由来已久。经济学家西蒙·库兹涅茨几十年前提出,只有当国家达到一定的富裕程度的时候,才会开始降低他们对环境的影响。而在绿色环保领域,这种思想备受争议。环保人士虽然承认贫穷国家需要发展经济摆脱贫困,但是,对于传统的以增长为导向的经济与拯救地球二者之间是否能够兼顾的问题,绝大多数人却完全表示怀疑。
然而,一种支持增长的环保观点却浮出水面。今年年初, 马克•莱纳斯所著的《上帝的物种》一书引起了热议。在这本书中,他打破禁忌,呼吁环保人士应接纳转基因(GM)食品、核能和以增长为核心的资本主义。莱纳斯写道,转基因食品能够让世界上更多的原野免受人类侵扰;核能可以帮助我们摆脱对煤炭的依赖;经济增长能够让我们战胜全球贫困,能够为技术革命提供所需的资金,从而使能源和商品的生产更加绿色环保。
希姆斯则认为,将经济增长作为应对地球所面临的灾难的解决方案就是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经济所产生的影响是否是有益的,这些影响是否在环境限度之内?如果我们想要创造一个安乐祥和的低碳世界的话,除了拼命地扩大经济之外,还有更好的方式。需要记住的是,英国五十年来的GDP增长和资源消耗的增加并没有使我们的生活满意度增加。”
且不论古多尔的观点从生态和经济的角度引发了多少争论,他的英国的资源消耗或许已经达到峰值的观点也牵扯出很多有趣的问题,其中大部分都是最基本的问题:例如,这种说法是真的吗?当全球经济最终回暖时,怎么才能确定资源消耗不会创新高?如果我们真的已经达到了峰值,我们是怎样办到的?是否只是因为转为发展服务性经济的原因?是应该归功于互联网,还是应该归功于数十年来的绿色运动?是不是因为我们这个拥挤的岛国已经容纳不下新的建筑、机动车和大件物品了?像eBay(在线拍卖和购物网站)和免费回收网(使可再利用的废旧物品免遭填埋厄运的网站)这样能够延长商品流转寿命的网站是否也是原因之一?还是因为有更多的人生活在城市里?
如果我们能够搞清楚英国的资源消耗是如何趋于平缓的话,或许其它国家就可以效法 。毕竟,对于一个人口快要达到90亿的世界而言,在“物质消耗”这个问题上,还有什么比“少即是多”这句话更有价值呢?
更多信息请见:
《物质消耗已达峰值:英国物质消耗或许已达峰值这一观点背后的数据支持》
蒂姆·杰克逊关于资源的非持续性掠夺和有必要大力提倡绿色技术的文章。
https://www.guardian.co.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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