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of Pi
旧衣服堆成一撮撮,散发着原主人的身体、衣橱及时间的味道。祥子和王天墨翻翻捡捡,把旧毛衣、过时的外套尽情披挂起来,比玩过家家还过瘾。
这些“旧衣山”在北京东五环和东六环之间一个叫皮村的城乡接合部。这里聚居了大量打工者家庭,街道杂乱。
祥子们的身份看上去与皮村没有交集。祥子是加拿大籍东北人,年轻设计师王天墨常年待在伦敦自己的工作室里。
但从2011年开始,祥子和他的朋友们每周都会来皮村一次,重复旧衣淘宝的“游戏”。
王天墨做的事听起来像是老奶奶的活儿——用旧布料做新衣服。祥子则从北京、上海两地搜罗像王天墨一样有“旧衣改造癖”的设计师,向他们提供一种可供设计成衣的“民间百衲布”,最后负责把“再造衣”以不菲的价格卖出去。而贩售所得,除去支付设计费,主要返还给皮村制作拼布的女工。
从2006年起,北京工友之家为了帮助打工家庭,在五环外陆续开了12家同心互惠商店,低价售卖受捐的旧衣物。因为这些“旧衣山”,一群大多有国外设计专业背景的设计师、生活家和一群境遇迥异的女工相遇,又因为发生在皮村,他们开玩笑说这叫“Life of Pi”(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英文名)。
这是一个不愿臣服于消费主义的设计师群体。祥子在北京文艺青年盘踞的五道营胡同开了个小店,热爱旧衣买卖但销量不佳,而与祥子长期合作的设计师甚至粉丝们,有类似的特征:有自己成功的设计品牌或主流身份,同时爱二手服装,对时尚业洗脑式的鼓励消费的做法不满,同时又热衷用设计表达自己的价值观。
作为与祥子合作最久的设计师,张娜拥有自己的独立品牌。再造衣寄托了她对这个世界的善意:珍惜物料,珍视旧衣服上人的记忆,贩售所得还能帮助弱势群体。
“拼”出对世界的善意
祥子2009年开始卖二手服装,原意是帮助农村妇女。但撑了两年,也没卖出几件。
他感到国人不太接受二手服装的概念,除了卫生担忧,穿二手衣等同于公开宣布自己是失败者,甚至觉得“不吉利”。而在欧美、日本,许多卖旧衣的商店都自成一格,像Goodwill,Salvation Army(救世军)等店已颇具规模,不少收入不错的人也会经常购买二手服装。
既然旧衣服卖不出去,那就作个再设计。很快,他感到了再造衣“很酷”。
2011年,祥子开始在皮村淘货。一个英国朋友提醒祥子,旧物改造除了牛仔裤变背包、西装变马甲、背心变抹布一类的传统套路,也可以做“拼布”。拼布对祥子的意义,等同于火对原始人。用拼布再造衣服,让祥子一筹莫展的事业瞬间有了未来。
当第一块试验性拼布出炉后,祥子去了上海,交给了张娜。从此,新的拼布源源不断地从皮村寄到上海。这批带有试验性质的拼布风衣一共12件,最后除了张娜自己留了一件,其他销售一空。
拼布材料让衣服有了很强烈的设计风格。这些再造衣是对主流时尚工业有意识的挑战。原有的物的形态被打破、重构,然后担负起向善的责任。在国内二手服装店尚不普及的阶段,再造衣的存在显得分外稀薄和另类。
和很多猛吹环保、概念先行的产品不同,祥子们从一开始就反感道德绑架。“旧衣改造的理念是环保的,但又拆又洗又重新缝,未见得就更环保。环保应该是根植于心的习惯。”张娜不喜欢先给再造衣贴上绿色标签,再说服别人来买。“我希望他们首先喜欢我的设计,然后才是理念认同。”
拒绝自我标榜的准则,后来变成了三句话,写在了祥子商店的玻璃门上:do good(做对社会有益的事),look good(时尚的商品),feel good(让买卖双方都愉悦)。
旧衣秀红毯
2013年4月,一个普通的北京青年从祥子商店买了一件“袜子装”,那是一名奥地利设计师代售的,拼接了十几双旧袜子。这个袜子系列的畅销出乎祥子和所有人意料,短短月余,六件“袜子”只卖剩一件。
加拿大第一任驻缅甸大使的夫人Linda Chang也成为再造衣的粉丝。2013年4月,Linda Chang穿着张娜设计的一件蓝灰两色再造衣衬衫走红毯,参加北京国际电影节的闭幕式。
Linda是几个公益项目的参与者。为了帮再造衣吆喝,Linda平时买了祥子店里的衣服、包包,都会尽量找地方曝光。而她选择张娜的衬衫,主要是因为它“好看、设计有巧思、拼接细致,绝不会比当晚的其他美服逊色”。
再造衣的制作过程并不比普通成衣复杂太多。由设计师、消费者和志愿者组成的再造衣群体,却与大众时装品牌的不太一样。
如今,再造衣项目有自己专门的拼布设计师。这是传统成衣的选料环节所没有的。
张娜还形成了一个Reclothing Bank(旧衣银行)的创意,开放性地接受赠衣,不仅包括消化Fake Natoo等服装品牌每季的样衣、剩余布料和朋友的赠衣,也向公众敞开。
再造衣目前也不缺圈中同好。音乐人朱哲琴有一款拼布做的披肩款上衣。洪晃也曾给张娜捐衣。新晋谋女郎倪妮穿着再造衣登上时尚杂志封面。前不久内地娱乐节目主持人谢娜在做自己的品牌成衣推广时,还用了祥子店的拼布做展示墙装饰。
一开始,张娜和祥子这伙人对普通人接受再造衣完全没信心。一位上海协管员阿姨的意外追捧,几乎闪瞎了潮人的眼。2012年的四五月份,张娜穿着一件再造衣,被上海静安寺附近的一位交通协管员阿姨拦住。热情的阿姨使劲问衣服在哪儿买的,当听说是旧衣改造后,立即表示自己也要参与。
叫好不叫座
再造衣的新玩法儿越来越吸引人,一些服装设计师陆续加入改造行列,一家公司还捐出了一批闲置面料。一家美国百货公司也找上门来,给女工合作社捐了几台先进的缝纫机。
但再造衣依然摆脱不了叫好不叫座的尴尬。产量是最大问题。祥子算过一笔账,因为没有大规模生产,用旧衣服制作拼布的成本甚至比使用新布料还高。
祥子只有5平方米的袖珍小店,合作社也只有6名女工,在拼布环节就已捉襟见肘,几位合作的设计师也只能在完成自己品牌的前提下,用剩余的时间和人力投入给再造衣,等同于兼职。
为了解决问题,2013年3月8日的筹款活动结束后,祥子找到了北京南郊的一家小型服装加工厂合作。这个有二三十号工人的小厂,将成为第一个有计划、稳定加工再造衣的企业。张娜最近也刚租下一个新工作室,面积比原来大许多,她计划增加Reclothing Bank的新品数量。
拼布环节,则仍由妇女合作社承担。这个理想中的再造衣善意循环,以为打工妇女增加福祉为出发点。祥子小店的名字brandnü就是“女牌”的意思。再造衣玩场的参与者不想忘记初心。
原文刊于《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