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以来,范智涵每年都会到深海矿区进行科学调查。
中国海洋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的范智涵博士说:“我们每年都出海去太平洋,去矿区。每次出海都会去60多天,在海上飘着的时候,就会特别敬畏于深海。”
作为深海采矿环境影响的专家,他每年都会踏上这样的旅程,参与围绕深海采矿环境影响的工作。
“在普通的地方采集沉积物的样品,它就是不同类型的土。当我们到了矿区采集沉积物样品时,这个样品表面全是一颗颗的结核。”范智涵说。不过,他未能公开旅程牵涉的具体矿区和采矿方。
这些土豆大小、富含矿物的结核散布在水下数千米的海底。由于全球对镍和钴等关键矿物的需求不断增加,各个国家和公司展开了一场极具争议的竞赛,务求从海底采集这些多金属结核。
中国在推进深海采矿的政策和实践中扮演愈发重要的角色。专家告诉对话地球,中国公司或许不打算马上进行开采,但希望把自己定位成未来深海采矿领域的领头羊。
推进太平洋试采
目前有两家中国国有企业正在筹备于明年在太平洋各自矿区开展深海采矿设备试验。见证了中国过去几十年在深海研究和采矿设备研发上不断进步的能力,范智涵表示,“这应该是个里程碑式的进展,相当于是中国迈向这个(深海采矿)商业化进程的第一步。”
中国五矿集团和北京先驱高技术开发公司分别在今年4月和5月发布公告称准备明年在他们的太平洋勘探区对采矿车进行海试。有参与中国五矿集团项目环境影响评估的范智涵称,这是中国首次在国际海域进行如此规模的试验。
两家公司都表示人会在海试时收集环境数据。北京先驱高技术开发公司称,试验期间进行的研究可以为“未来深海采矿活动的规则制订以及深海绿色采矿技术的研发提供依据。”对话地球联系了这两家公司,但截至发稿时尚未收到回复。
许多科学家担心在对深海生态系统研究尚未充分的情况下,开采会给其造成影响。深海保护联盟(Deep-Sea Conservation Coalition)的法律顾问邓肯·加里(Duncan Currie)称:“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科学信息来评估试采的影响,更别论全面开采了。”
近年来中国在采矿设备开发方面取得了进展。但在深海采矿环境影响研究方面,范智涵表示自己并未注意到有很大突破,有关研究尚在积累阶段。“我们现在对于深海环境的认知,我觉得是特别匮乏的,了解深海环境的手段也比较少。”他补充道。
20吨重采矿车于水下5公里行驶
中国五矿集团最近开发了一款长9米、宽5米、重40吨的采矿车。这种采矿车会被布放到海面以下几公里处,负责收集海床上的多金属结核。五矿集团明年计划进行的海试主要是测试这款采矿车。
在商业作业中,这些结核通常会经过提升管道被泵送至采矿船上进行处理。处理后的废料接着会被排回海里。
此类排放,加上采集过程中对海床表层沉积物的扰动直接扰动,以及采矿车产生的光污染和噪音污染,都是科学家在研究深海采矿环境影响的主要关注点。
范智涵表示,科学家尚在理解这些影响。而在没有商业化开采前,这些影响,包括羽流浓度、羽流沉降厚度、毒性、噪声和光强参数的制定,仍然依靠室内试验以及小型模拟采矿试验获知,其代表性、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2019年的一项研究发现,一项在太平洋进行的深海采矿试验尽管已经过去26年,该处的海底生物多样性仍明显低于试验前。
2016年,中国实施了深海法,以规范本国的海底区域资源勘探活动,推进深海科学技术研究,保护海洋环境。
范智涵表示,2016年中国出台的《深海法》有效地为深海资源勘探建立环境法规,要求中国承包者进行环境影响评估,强调了保护海洋的重要。
他补充,这套法律的内容比较宏观,但随着技术渐趋成熟,国际海底管理局《开发规章》出台后,中国肯定会进一步出台更详细的深海采矿环境保护规章制度。
中国研究人员迈进一步
一位在中国从事深海采矿相关行业工作的企业家表示,中国的研究取得了重大进展。
“前面这五年是自中国发展深海采矿以来进展最快的时候。”这位不具名的企业家说。
中国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进行深海采矿研究,在90年代和21世纪初主要集中在采矿系统设计和工程样机的开发上,并逐渐取得了进展。2017年,政府出台了一项促进深海资源勘探和开发的规划,随后在国内水域对采矿系统进行了首次海试。
几年后的2021年,中国大洋矿产资源研究开发协会和几家国有企业从进行单个部件测试提升至对整个采矿系统展开联动测试,从中国南海1,300米深的海底采集了1.2吨结核。
今年6月,上海交通大学在西太平洋水下4000米的海底测试了一款采矿车,突破了国内海试水深纪录。新华社报道称,他们进行了5次试潜,并采集了多金属结壳和结核等深海矿产。
上文提到的企业家表示,中国深海采矿发展加快,除了是因为获得政府支持,更是因为受到一些北美和欧洲公司,尤其是加拿大勘探公司The Metals Company取得的成果所推动。这家加拿大公司在2022年的海试中从海底采集了3000吨的结核。
他说,“它可以把事情作到一个程度,让大家相信(深海采矿)从技术上是可行的,从经济上也是有利可图的”。
商业化的深海采矿尚未开始。获得小岛屿国家瑙鲁支持的The Metals Company表示打算成为首个踏出这一步的公司,将在今年底之前向国际海底管理局(International Seabed Authority)申请许可,以便在2025年底开始商业开采。
各国尚未就规管国际海底采矿的开发规章达成一致共识。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设立的ISA对这一问题已经讨论多年。上周,管理局的第二期年度会议的落下帷幕,代表们表示谈判已经取得进展,但仍有重大问题需要解决。
如果有采矿方在开发规章制定前,递交商业开采许可申请,国际海底管理局决定会优先讨论如何处理这些申请。但会议期间一些成员国重申,没有强有力的法规前不应开展任何商业采矿活动。
中国的影响力日益增长
日本、印度、比利时和一些小岛屿国家也在等待放开深海采矿许可。有人说,随着中国技术的进步,过去三年,中国代表在国际海底管理局会议上变得更加积极支持深海采矿。
深海保护联盟的柯里是国际海底管理局谈判的长期观察员。他表示中国今年派出了一个相对庞大的代表团参加国际海底管理局的会议,有11到12人。“他们准备得非常非常充分。”他说。
中国也日益发现自己与越来越多呼吁停止深海采矿的国家意见相左,其中不乏一些曾积极主张进行深海资源勘探的国家,如德国。截至目前,已有包括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图瓦卢、法国、加拿大和英国在内的30多个国家呼吁暂停或完全禁止深海采矿。
一些科学家和环保人士非常担心,在法规不完善、对环境后果不够了解的情况下开启深海采矿,将对深海生态系统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坏。
去年7月,中国在国际海底管理局会议上阻止了一项讨论暂停采矿的动议,此举引起了外界对于其立场的关注。在由智利牵头的一些国家再次提议后,上周的会议最终讨论了这项动议。柯里称,中国一开始有表达顾虑,但并未阻止讨论。“这无疑是中国迈出的正面一步。”他补充道。
中国代表也表示不支持建立一个单独的检查机构来执行未来出台的采矿法规。代表解释,这机构的职能会与国际海底管理局现有机构的工作重叠,建议只在现有架构下成立检查机制。但柯里认为,这做法会减少对海底采矿活动的直接监督。
柯里还解析,呼吁暂停深海采矿的人并不是在针对任何国家的经济发展。“只是大家(对深海采矿的影响)都没有足够的认知,也未有建立完善的治理体系来处理这问题。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就此进行讨论。”
并非恶性竞争
然而,中国的举措和技术优势不一定意味着它急于开展深海采矿,而是可以被理解为希望在这场全球竞赛中争取一席之地。
柯里说:“中国想处于主导地位,在(深海采矿)这列列车上排在领先的位置,但我不认为中国希望火车在短期内启程。”
范智涵也认为中国并未在此领域上急不可待。他说,虽然他希望深海采矿能有实现商业化的一天,但这应在符合国际海底管理局的标准、明确对环境影响较小的情况下进行。
在开发规章尚未明确下,进行商业开采“有点操之过急”他补充道。
范智涵希望能继续他每年的深海采矿环境和地质研究。他说,因为导师时常教导他“只有亲身到了海上,亲手做一些工作,才能真正感知海洋、认识海洋。”
翻译:Y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