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德·格林(以下简称“格”):在你的新著《绿色都会:为何更小、更密的居住及减少开车成为可持续的关键》中,你认为纽约城市美国可持续性最强的城市之一,原因就在于高人口密度。书中的环境经验是:住得更小、更密,并减少开车。为什么说这个经验是更可持续未来的核心?
大卫·欧文(以下简称“欧”):纽约城的人均碳足迹是全美最小的,每年每个居民的温室气体排放只有7.1吨,而美国的平均值是24.5吨。原因就是人口密度。人与人之间,特别是人与目的地之间的距离大大缩小,从而使大大减少了能源消费、碳排放和各种废物的数量。
但最重要的因素还是汽车。汽车对环境不利,不仅因为它们直接消耗燃料并排放污染物,更因为它们使得能源浪费和环境破坏的源头大大增加,包括城镇规模的扩大、大而无当的住宅、能效低下的商业,和巨大而浪费的公共基础设施网络。纽约城的汽车占有率是全美国最低的,54%的家庭都没有,在曼哈顿地区,这一比例更高达77%,这在美国其它地方简直不可想象。
纽约城和美国其它地方截然不同,它的环境榜样很难模仿。但要解决包括气候变化在内的几个世界环境痼疾,人口密集聚居是少数几个似乎还行得通的途径之一。我们必须想办法缩小居住空间,缩短我们和目的地之间的距离,必须戒断对汽车的严重依赖。
格:你认为一个城市应该集中精力想办法变得更适宜更加密集的居住,这才是最好的环境投入。那么怎样才能让最佳投入用到城市密度上去呢?
欧: 在那些人口增长和经济发展会加重环境问题的地方,我们必须想办法把新的住宅和开发项目从转移出去。对于美国城市,这意味着首先要理解人口密度的益处,然后 将其发扬光大。此外,我们还必须明白:对人口密集的城市来说,真正重要的环境问题并不是在屋顶上放几块太阳能板,而是那些“老生常谈”的生活质量关切,比 如教育、文化、犯罪、城市噪音、臭味、老人服务资源以及休闲设施,所有这些都会决定人们是否愿意住在高效的城市中心,而不是带上孩子躲到郊外。
对传统环境论者来说,这些观点可能有些难以苟同,因为他们觉得不够绿色:这里有堆着肥料的有机花园和后院吗?在城市街道的两边种树是一种很常见的做法,环境功效很强,但原因却不是人们通常所想的那样。树木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里具有很强的生态作用,但并不是因为它们是一个暂时的大气碳元素储藏库(这是人们要求增加种树的通常论据),而是因为它们在人 行道上能够让居民们从城市生活中感到更多的愉悦。然而不幸的是,很多常规的环境行动常常引起相反的效果,因为它们让人们所谓城市生活矫揉造作且堕落颓废的观点更加根深蒂固,致使城市居民对住在城里和他们的行为产生负罪感。
格:有些人认为城市生活能够延长人的寿命,在你看来,对于创造健康社区来说,什么设计策略才是最有效的呢?
欧: 城市居民对于乡村生活总是存在各种幻想,好像就是爬山、划船、从自己养的鸡窝里收获鸡蛋,以及其它各种有益的户外活动。但是,等到他们真的搬离城市,就会 发现实际就是搬进了汽车里,因为那里根本没有公共交通,大多数日常设施的距离都太远,走路或者骑车都是不可能的。25年前,我和妻子搬出城所发生的第一个变化就是体重长了十磅,因为原先在城里无论去哪里走路就可以到,而现在几乎所有地方都必须开车。
要把人们从汽车中拉出来,有两件事情必须要做。第一件是要实现足够的紧密性,让走路和骑车作为交通方式得以实现;第二件是要提高开车的成本,让它足够昂贵、足够不便、足够让人恼火,这样人们就会选别的方式。只修建一个完备的交通系统是绝对不够的。华盛顿的地铁系统很棒,但有车的人谁都不会觉得有必要坐地铁,因为他们总是能找到停车位。
但是,在曼哈顿住过一段时间人都有这样的经历:你坐的出租车被堵在街上纹丝不动,眼睁睁看着一个小老太太慢悠悠地从人行道上“超”过自己,然后越走越远。这实在是一个非常绿色的经验。
格:关于交通,你建议专业设计者采取“交通提醒物”措施,让社区变得更加有利于行人。在欧洲,你建议引入“共行空间”理念,这可以增加城市道路空间的模糊性,它非但不会导致事故增加,反而会迫使司机放慢速度。请你解释一下这个概念好吗?
欧:“共行空间” 是一项交通控制技术,它不是把行车道和人行道用一根线截然分开,而是将界限模糊化;对阻碍行车的“道路家具”,如花木、长椅和自行车停车架加以战略性利用;淘汰交通信号灯、停车标志、车道线和其它传统的交通控制方法。对很多人来说,这种做法匪夷所思,但那些已经进行过尝试的欧洲城市的经验表明,增加城市道路空间的模糊性切实降低了车速,减少了事故,而且改善了行人的环境;司机开车的时候会更加小心,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前面路况会怎么样。
格:你在书中指出,当年美国作家、自然主义者亨利·戴维·梭罗自己住在小屋里(人们对他的印象就是回归自然,在荒僻之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却制定出一种“蔓延式住宅开发”的“美国模式”。你认为许多环境论者都是反城市的吗?
欧:美国人似乎倾向于把人口密集的城市看作自然风光的破坏者,但实际上城市密度可以保护自然。鼓吹广阔自然空间的神圣性恰恰促使它们被开发破坏,这一进程是“自增强”式的,愈演愈烈。
梭罗实际上并不是什么户外生活者,他的小屋更靠近康科德(马 萨诸塞州一城市)的市中心,而非什么荒野。但很多美国人仍然把他当成一个原型,看成一个离群索居的自然哲学家,最近的邻居都在一英里之外。事实上梭罗树立 了一个很坏的榜样,因为不管谁要模仿他都必须把居住地再往外扩展一英里。那些野外风光的爱好者(或者自认为爱好的人)对自然的破坏要比那些讨厌野外风光的人大得多。从环境的角度来看,人口密集的城市是可行的,而梭罗的小屋则是不行的。
格:郊区的房主所拥有的草地面积有12.9万平方公里,每年花在这些草地上的钱多达400亿美元(2730亿人民币)。尽管人们对住宅户外空间的投入如此巨大,它们却没有得到充分利用。你觉得应该怎样对居住景观进行重新开发,以便人们能够重返自然?
欧:几乎所有旨在“让人们重返自然”的行动都存在同样的问题,就是导致了四处蔓延的浪费式住宅开发,它们正是威胁美丽原野的罪魁祸首。保护自然风景的办法就是把人类发展集中化,而不是摊成一大片,各守一小片。
环境论者和城市规划者常常说,为了让人们少开车、多走路,新开发的区域必须通过增加“绿色通道” 和其它美丽的绿化人行通道,变得更具田园气息。的确,这些措施再加上公园和自然区域,可以鼓励人们多走路。但是,如果我们把目标设定为让人们把步行作为实 际的交通方式,过大的“绿色通道”反而会产生不良后果。步行生活需要让目的地变得更加近便,而不是更加广大的绿化设施。如果想看到人们靠自己的双脚走来走 去,那这个地方绝对不是乡村或郊区,而是闹市。
贾德·格林,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网络和战略经理。
大卫·欧文,《纽约客》特约撰稿人,已有多部作品出版。
本访谈最早发布于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网站,本网站经授权后发表。
首页图片由 Al_HikesAZ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