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的企业和社会团体表示，欧盟为消除供应链中的森林砍伐做出的努力前所未有，但是未考虑最贫困的种植户，而这些人才是支撑棕榈油生产的基础。他们补充说，忽视这些人可能会让发展中国家付出高昂的代价，并最终可能阻碍欧盟保护世界森林的计划。
5月16日，欧盟理事会（EU Council）批准了《欧盟零毁林法案》（EU deforestation regulation, 简称EUDR）。该法规定，欧盟将在2024年年底前彻底停止进口和出口供应链任何环节牵涉毁林的产品，其中主要涉及七类关键的大宗商品及其衍生产品：牛、可可、咖啡、油棕、橡胶、大豆和木材。
“现在到了从各个方面应对气候变化的时候了。” 联合国与世界贸易组织联合成立的机构——国际贸易中心（International Trade Centre ，简称ITC）高级顾问马修·拉莫尔（Mathieu Lamolle）表示，“对造成森林砍伐的农产品进行监管之所以重要，原因正在于此。”拉莫尔说，欧盟通过其绿色新政（Green Deal）下的各种政策，表明其开始以强制手段应对气候变化的明确承诺。“这正是将该意图融入国际贸易和全球价值链的切入点。”
支持小型油棕种植户的马来西亚企业“野生亚洲”（Wild Asia）的创始人兼总监雷扎·阿兹米（Reza Azmi）表示，过去30年中，森林砍伐一直是一个突出的问题，但一直仅限于国家之间通过双边协议解决的范畴。“近年来，政府已经退居二线，私营部门则开始表达他们对如何定义可持续生产的看法。”他说，EUDR是第一个把这两个维度结合起来，将森林砍伐视为全球贸易问题的大规模实验。（2013年出台的《欧盟木材法规》试图通过贸易措施解决非法砍伐和毁林问题，而新的《欧盟零毁林法案》出台后，该法规将被取代。EUDR针对的不光是木材，还有其他商品。）
2022年，欧盟是继印度尼西亚、印度和中国之后的全球第四大棕榈油消费国。印度尼西亚还是世界上最大的棕榈油生产国。虽然欧盟的棕榈油主要来自印度尼西亚，但也有一部分来自马来西亚。
这一转变将通过巧克力、皮革、橡胶轮胎和棕榈油（市售食品和美容产品中的常见成分）等产品影响大多数欧洲消费者。然而，分析人士发现，在欧盟，棕榈油主要用于能源，2018年约65%的进口棕榈油用于生物燃料。欧洲立法者已经认定这种做法不可持续，并承诺在2030年之前逐步淘汰该燃料。
如果说欧洲消费者受到的影响主要是积极的，那么对于地球另一端、维持全球棕榈油市场运作的生产者来说，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为了确保进出欧盟的产品不涉及森林砍伐，新规定要求企业追踪其想要销售的商品或产品的整个供应链，甚至要追溯到它们生长的地块。如果发现油棕种植园在2020年以后存在砍伐天然森林种植油棕的情况，则用该种植园生产的油棕果制成的食用油将无法进入欧盟。违反规定者将面临包括巨额罚款在内的多项处罚。
该规定还将建立一个新的监测系统以确保合规。该系统将根据森林砍伐或退化的风险估计，在欧盟内外对生产国进行审计。在被视为高风险的国家，主管部门将对该行业9%的交易商和运营商进行检查，而标准风险和低风险国家的检查率则分别为3%和1%。
非政府组织Fern的贸易和森林活动家佩琳·富尔尼尔（Perrine Fournier）表示：“不仅非政府组织，还有印度尼西亚的独立小农组织都对这项法规表示欢迎，因为他们认为这是解决森林砍伐问题和提高供应链透明度的机会。”她补充说，可追溯的可持续棕榈油也很有吸引力，因为通常会带来溢价。“话虽如此，小农户正面临一些挑战，因为没有政策和全国性系统能够向公司提供产品生产地的可追溯性信息。”
企业现在有18个月的时间建立自己从地头到货架的全面可追溯系统，或者找到可以提供该系统的第三方机构，而许多利益相关者担心这会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印尼金光农业资源公司（Golden Agri-Resources，简称GAR）的油棕种植面积达58万2633公顷。据其首席可持续发展和传媒官员阿妮塔·内维尔（Anita Neville）解释，新系统的建立分三个主要步骤。首先，欧盟要求提供地理位置数据：“新鲜果串实际产地是哪里？然后……土地所有者是谁？”最后，生产商需要收集森林砍伐的数据。“你能否通过种植年份记录和卫星监测来证明，原产地在2020年12月后没发生过毁林吗？”
GAR是一个复杂的运营体系。根据其向“可持续棕榈油圆桌会议”（Roundtable on Sustainable Palm Oil，简称RSPO）提交的报告，其生产的棕榈油有25％的原料来自自己的种植园，还有75％来自第三方。内维尔表示，GAR拥有6个精炼厂和49个自有榨油厂，并有429个第三方榨油厂为其供货。她解释说，由于质量和产量问题，这些榨油厂每年都会变化，“有时是因为它们未能遵守我们的社会和环境政策。为了扩大规模，去年我们新引入了130个榨油厂作为供应商，而每一个榨油厂可以从成千上万的小农户那里采购。”在这种情况下，“要完全符合EUDR的数据要求非常具有挑战性。因为建立可追溯性、开展尽职调查和审核新供应商都需要时间。” 她说。因此，企业很可能会缩小它们的精炼厂供应商范围。
为了了解如何将EUDR的数据要求应用于其供应链，GAR用单批货物进行了模拟，并且这批货物的供应商（包括精炼厂、榨油厂和种植园）均为自营供应商。分析人员发现，从种植园到精炼厂，棕榈油的运输过程包含数千个数据点。“这是一个庞大的数据收集、存储和分析、文档化的过程，”内维尔说，“然后我们分享这些数据的格式还不能太大，免得为了这么一个工作就消耗掉世界上的全部能源。”
如果涉及的资产都属于同一家公司的情况下，追踪棕榈油供应链就已经如此困难，那么将独立的小农户也记录在内的话，其复杂程度将翻几番。尽管准确的估计不尽相同，但小农户在印度尼西亚棕榈油生产商中占很大比重是不争的事实。根据政府的数据，他们占国内产量的40%以上，而基于卫星数据的研究认为这一数字约为33%。
“大企业早就开始实施可持续实践。” 公私合作行业协会印尼可持续农业伙伴关系（Partnership for Indonesia’s Sustainable Agriculture，简称PISAgro）的执行主任因桑·赛亚法特（Insan Syafaat）说道，“即使在EUDR出现之前，认证机构以及欧盟、美国和其他地区的消费者就已经在推动各国进行可持续生产。”
然而，一旦涉及到小农户，“当你试图将棕榈油行业与EUDR要求联系在一起时，对小农户的影响将更具挑战性。”他们目前通常没有能力和资源使自己的产品变得可持续并符合新框架。而且，由于小农户数量众多，这种差距对整个行业都会产生影响。
“我们需要增加融资渠道，让他们能够获得高质量种子或优质肥料等原材料，以帮助他们不占用林地就能提高生产力。”他说，不幸的是，EUDR缺乏细节，虽然承认了小农户的作用，但没有解决他们将面临的物流和财务挑战。“似乎欧盟对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泰国甚至拉丁美洲等国的实际情况缺乏了解。”
赛亚法特透露，大企业已经在着手开发自己的可追溯系统，有些则依赖第三方机构。尽管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数据显示EUDR对棕榈油生产国的整体财务影响，但一些细节已经开始浮出水面。将一个小农户纳入EUDR可追溯系统“将花费约7到8美元。” 赛亚法特表示，印度尼西亚大约有450万小农户。
连锁反应研究公司（Chain Reaction Research）2022年的一项分析考察了EUDR对棕榈油行业参与者及其资金提供者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欧盟企业的合规成本最多占其棕榈油相关收入的3.5%。研究结果还显示，很好地遵守规定可以为价值链上的欧盟参与者保护143亿美元的声誉价值。
企业要想在18个月内（一个格外紧迫的期限）达到EUDR的要求，至少在最初阶段会依靠他们供应链内已有的种植者，而很有可能将小农户抛在后面。
然而，GAR的内维尔认为，减少供应商的数量会使供应链系统更加脆弱，“我认为几年的疫情已经向我们展示了脆弱的供应链对全球贸易的影响：需要船只的地方没有船只，产品生产停滞，工人们也不能像以往那样复产复工。”
她说， EUDR的设计中存在着类似的风险。“因此，我们目前担忧的是，如果将服务欧盟市场的炼油厂范围限定在少数几个，那么是否会增加供应链风险？这对我们的客户意味着什么？如果有重新种植的计划或者像现在这样遭遇厄尔尼诺现象，又会有什么影响？”
东南亚国家的政府正在采取措施来遏制这一风险。印度尼西亚政府正在推动印尼可持续棕榈油标准（Indonesian Sustainable Palm Oil，简称ISPO）在2025年前成为企业和小农户的强制性标准。赛亚法特说：“我们通过这种方式向欧洲表明大企业正在负担起整个行业的责任。”
但内维尔认为，ISPO的这个目标很可能无法实现，“因为需要的工作量太大，而政府内也缺少履行这一承诺的能力。”她补充说，这个过程“非常官僚和耗时，整个过程不仅对我们这样希望支持小农户合规的公司来说成本高昂，对小农户合作社来说也是如此。”
国际贸易中心的拉莫尔表示，农产品领域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在生产和可追溯性方面有了良好实践。“但目前采取的措施并不总是一致的。”他说，“然后就是特定地区的棕榈油是否没有牵涉毁林的声明是否可信的问题。”
他说，欧盟设定了一个很高的标准，对可持续性提出了统一而严格的要求。“但最大的挑战在于不同价值链和行业的运作方式有很大的差异。”以棕榈油为例，“大型种植园数量更多，追溯棕榈油的来源地也会相对容易一些。”但对于咖啡或可可的生产来说，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因为有很多小规模生产者，有时他们的种植面积不到五公顷。从这个意义上讲，要对所有这些不同的生产者进行全面追溯要复杂得多。”拉莫尔拿欧盟的咖啡进口举例，通常一集装箱咖啡重约21吨。“这一箱咖啡来自大约400个生产者。所以，想象一下需要多少可追溯声明、地理位置信息和证据来证明这400个生产者都没有牵涉毁林——这还仅仅是一箱咖啡。”
关于EUDR的截止日期是否现实，以及倘若欧盟立法者事先就棕榈油的问题征求发展中国家的意见，新规的框架是否会更具可行性，人们的意见存在分歧。
“野生亚洲”的雷扎·阿兹米认为，除了尽职调查和可追溯性之外，欧盟并没有对“你是否征询了利益相关者的意见，是否已经制定了健康安全要求”以及决定农业实践是否真正可持续的其他社会和环境因素提出要求。
翻译：子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