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当你站在科帕尔乌尔科泥泞的岸边,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亚马逊河孕 育了如此多的传奇。薄雾中,宽广的河流依稀可辨,河水从你身边潺潺流过。浓密黑暗的森林中不时传来鸟兽昆虫的呢喃声。一天还未开始,空气却早已变得潮湿不 堪。当太阳升起,黑暗退去,茂密广阔的森林便呈现眼前。然而,即便是再强烈的阳光也穿不透这浓密的丛林。枝繁叶茂的丛林恰似一堵厚重的城墙,隔开了一个世 人无法涉足的世界。
这里是传说的发源地。十人长的巨型水蟒;藏满财宝的古代石城;吹一下口哨便应声而来的鬼魂;征服者船难幸存者后裔的白人部落。几个世纪以来,这些传说不时地勾起人们的好奇心,但是,一直以来真正引起人们兴趣的是那些传说中的原始部落,那些住在密林深处,与世隔绝的游牧民族保持着他们祖先千百年来的生活习惯,隔离在现代世界之外。
对科帕尔乌尔科镇上的人而言,原始部落并不是什么神话故事。在秘鲁与厄瓜多尔边界附近地区住着几百户土著基瓦族农户和渔民。在欧洲的传教士和士兵顺流而上找到他们之前,他们也曾经一度与世隔绝。据他们说,这些原始部落仍然居住在密林的深处。虽然在几十年前的橡胶热时期,据说有一些原始部落曾与外界有过短暂的接触,但是之后,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畏惧,他们最终还是退缩了。据年仅38岁的镇长罗杰·尤姆说,此后,他们一 直很小心地掩盖了他们的足迹。“我们看到过一些痕迹。”足迹、密林中的踪迹、以及偶尔看到的转瞬即逝的身影都毫无疑问地证明“他们的存在,我们的同胞确实存在。”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同意这一观点。巴西和厄瓜多尔都承认这些与世隔绝的原始部落的存在。然而,秘鲁政府却对其亚马逊地区存在这样的部落的说法持怀疑态度。总统阿兰·加西亚认为,“丛林中的原住民”只不过是用来阻止石油开采的伎俩罢了。秘鲁国家石油公司,秘鲁石油的前董事长丹尼尔•萨瓦对这一说法则更加不以为然。他认为:“在没有人看到过这些原始部落的情况下认为存在着这样的部落是很荒谬的。那么,我们所说的这些原始部落究竟在哪儿?”
这是一个非常紧迫的问题。秘鲁境内有七千万公顷的亚马逊丛林,仅次于巴西。而其中大约四分之三的雨林已经被石油天然气开发项目所瓜分。64个勘探地块,也叫勘探用地中,除了其中的8块,其余的全部是2004年后设立的。杜克大学及“拯救美洲雨林”组织共同在亚马逊西部开展了一项油气项目研究。该研究的共同作者马特·芬纳认为“秘鲁亚马逊地区”目前正被一波前所未有的石油天然气开发热潮所席卷。
石油开采的过程往往大动干戈,需要动用直升机和驳船,需要对道路进行清理,还需要建设钻井平台、油井、以及输油管线等。虽然开采技术已经比过去更加环保,但是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对水道造成污染,使林中的鸟兽受到惊吓。同时,由于这些原始部落的人们对于外界的疾病缺乏免疫能力,因此工人们带来的细菌会对他们的健康造成威胁。征服者带来的流感以及其它疾病曾经带走了大部分拉丁美洲土著人的生命。而现代一些进入这些与世隔绝地区的人,如:伐木工、传教士、科学家、记者等,都给当地带来了致命的后果。据报道,19世纪80年代,当石油工人进入那华族的领地后,有超过一半的部落人口死亡。倡导组织,国际生存的斯蒂芬·柯瑞表示:“如果公司进入这些曾经与世隔绝的地区,那么,印第安人就有可能会全部灭亡。到那时候,他们就真的不存在了。”
甚至石油公司也承认他们的出现对原始部落产生了严重的影响。然而问题是:到底会不会产生影响?如果会,那么应该在法律上禁止或至少是严格地限制这种开采行 为。如此一来,秘鲁期望成为一个石油净输出国的愿望就要化为泡影。而这个愿望对于一个有着2千8百万人口的贫困国家而言是一笔巨大的财富。而社会人类学家 则认为,这只不过是保护人类社会多样性所付出的小小代价而已。
而这一生死战场的最前沿就是第67号地块。该地块是位于秘鲁东北部马腊尼翁盆地的一片丛林,由帕伊彻、多拉多、及皮拉尼亚三个油田组成。据估计,该地块石油储量达3亿桶左右。因此,这一地区无论是从地理角度还是商业角度都是一个意外的宝藏。英法石油公司,佩朗科, 拥有这一地块的独立开发权。该公司计划投资20亿美元,建立10座钻井平台,以及100个油井。这是秘鲁最大的一项投资。原油将通过船运及管道的形式运至 1000公里外的太平洋沿岸地区。目前,地震波试验已经完成,设备已经完成安装,油船已经就位,就等待着第一桶石油被开采出来。
对于那些在科帕尔乌尔科等地定居下来的土著部落而言,这无疑是宣布了他们“藏身于密林中的兄弟”的死刑。据说,在佩朗科所占据的地区有三个原始部落,分别是“帕拉奴祖里”、“塔罗马拉尼”、以及“塔拉舒马尼西亚”。据秘鲁土著保护团体,秘鲁跨族群丛林发展协会估计,这三个部落的总人口为100人。在纳波河沿岸一直流传着目击这些土著部落的故事。据22岁的丹尼斯·那提普说,他的叔叔曾在2004年遇到过一个土著部落。据他说:“我的叔叔与一个伐木人一起进入了密林的深处。他们正在河里洗澡,突然看到有人在盯着他们。他们把树叶用绳子串起来然后遮挡住下身。”这两个入侵者虽然毫发无伤地离开,但是伐木人再也不 敢前往那片森林了。
佩朗科与秘鲁政府异口同声地宣称,这些说法不过是谣传而已,是那些试图阻挠经济发展的团体所散布的不实之词。佩朗科拉丁美洲的区域经理罗吉奥·马奎斯声称:“这种传言就像尼斯湖水怪的传说一样,虽然众说纷纭,但是缺乏证据。我们已经对这一地区是否存在原始部落进行了详尽的调查,因为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但是,证据显示,这一地区不存在原始部落。”
一队由人类学家、生物学家、语言学家、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以及林业工程师组成的调查团对67号地块进行了缜密的搜查,寻找足迹、居住痕迹、矛、以及捕猎陷 阱、小路、耕地等土著人存在的证据。阿拉贝拉族人从19世纪40年代起就与外界保持着断断续续的接触。因此,调查团还向他们询问了是否近期目睹过土著人或者看到过他们存在的证据。他们对阿拉贝拉人的语言模式以及口头史料进行了分析。结果是:一无所获。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能够证明原始部落存在的令人信服的证据和迹象。据此次调查行动的一份137页的最终报告称,即便该地区曾经存在原始部落,那么他们也早已不在这里了,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移居到厄瓜多尔境内了。这些发现使67号地块成为石油交易的标的。当局称此举是为了国家的利益。马奎斯认为:“所有研究都显示这里根本就没有原始部落的存在。”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接受这一结果。事实证明,寻找原始部落就像是一个环环相扣的侦探故事一样。
闷热而潮湿的伊基托斯是橡胶热中迅速成长起来的城市。据称,这座城市是世界上最大的一个仍然没有通公路的城市。城市中的亚马逊河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石油工人、背包客、传教士、商人、和妓女。码头旁,马瑞娜大街上有一间办公室,办公室上印着“Daimi” 几个字以及一个彩虹的标志。这是一间专门针对石油公司进行环境影响评估(EIAs)的咨询机构。而想要获得政府对石油勘探和开采的授权就必须经过这项评估。这个机构主宰着石油开采申请的生杀大权,同时,他们还负责制订监督石油公司运营的相关法规。除了佩朗科,这个由来自不同机构的科学家组成的组织已经对 8家公司做出了评估。其中包括阿根廷的Pluspetrol石油公司、巴西石油公司、加拿大亨特石油公司、西班牙的莱普索尔、以及美国西方石油公司等。
石油公司付钱给这些环境影响评估机构,同时他们还强调这些报告是独立和公正的。可是,一些来自非政府组织和学术界的声音却一直否认这点。然而,这一点一直没 有定论。而这些机构中在大学兼职的科研人员还需要依靠在环境影响评估机构的收入来贴补他们微薄的薪水。因此,调查变得尤为困难。
采访比希尼娅·蒙托亚时,她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桌子上堆满了地图和书籍。当问到这个问题时,她不知如何回答,沉默了几分钟。比希尼娅·蒙托亚是秘鲁亚马逊地区研究所(IIAP) 的主任、高级人类学家,原住民妇女权利的支持者。同时,她还是这份报告的顾问。那么,她是否认为在67号地块存在着原始部落呢?蒙托亚有些犹豫不定,最终决定开口。“是的,是的,我相信有原始部落的存在。”在又一次的犹豫之后,她说:“毫无疑问,我心中认为那里有原始部落的存在。”她说她掌握着一些证据, 尤其是一些原始部落走过后留下的痕迹。“当我看到最终报告时,我感到非常不安。这份报告没有撒谎。从技术的角度讲,它的措辞是没有错的。但是,它没有反映我的观点。”
在伊基托斯市的另一边,沿着一条两旁建满五颜六色的房子的颠簸小路,我们找到了特杜里奥·格兰德斯。在问到同样的问题时,他也停顿了很久。作为秘鲁亚马逊国立大学(UNAP)的人类学教授,他是这份Daimi报告的主要作者。当他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一问题时,墙上挂着的切·格瓦拉的画像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的,那里有一些居无定所的部落。我们的结论是有原始部落的存在。”
随后,在伊基托斯市的另一端,我们听到了第三个声音。林业工程师里诺·诺列加曾经8次参与67号地块的地震波影响调查。研究所采用的方法是利用小规模爆炸清理出一片片林带, 然后对土壤进行探测。(而在一次合同争议之后,他离开了Daimi。)据他说:“他们声称那里没有原始部落。但是,那里却有脚印和居住的痕迹。”
虽然这三份证言都缺乏确凿的证据。虽然各种指控都指向Daimi,但是他们却找不到任何人来对此加以回应。佩朗科的区域经理马奎斯却支持EIA的研究结论。 “那些只不过是一些观点而已。这些科学家需要拿出证据。我们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才得出这份具有最高专业水准的报告。而阴谋论的说法却可以顺手拈来。”
若干个政府部门对这些环境影响评估进行了审查。外交部长何塞·安东尼奥·加西亚·贝朗德认为:“我们一直致力于环境保护。然而,我们不希望这些报告变得缺乏说服力。”他承诺将对这些针对67号地块的指控进行调查。
评论认为,环境部在面对那些更加强势地推动石油热潮的部门时显得软弱无力。位于华盛顿的世界资源研究所(WRI)的秘鲁籍石油专家何塞·路易斯·德·拉·巴斯蒂达斯认为,秘鲁政府在这一问题上并不公正,并没有真正地做到鼓励环境影响评估的独立性。去年,由于执政党涉嫌收受挪威一家石油公司的贿赂,导致能源部长和国营能源公司–秘鲁石油公司的领导被迫辞职。然而,他们拒绝承认收受任何贿赂。对于石油公司与政府之间权钱交换的回旋之门同样引起人们的不安。倡导组织,“守望亚马逊”的格雷戈尔·麦克伦南认为:“他们之间存在着许多重叠的地方。他们是一个共进退的组织。”
远离亚马逊地区的利马是一个有着8百万人口的海滨城市。贫民窟遍布在城市的周边。而市中心却不乏星巴克、耀眼夺目的摩天大楼、政府的智能办公楼、以及一些南美洲最好的餐厅。从历史上讲,这座城市一直将其目光投向太平洋,而对于30万,大约仅占其人口总数1%,的黑皮肤的森林居民却很少关心,更别说关心那些原始部落。因此,去年,当加西亚总统颁布法律,将亚马逊地区瓜分给几个石油、天然气、煤炭、生物燃料项目时,几乎没有人提出异议。
然而,原住民们却站出来对此表示反对。这些分布在不同地区,一贫如洗,处在社会边缘的原住民团结起来,抗议那些夺去他们的土地,污染了他们的土壤和河流的人 们。他们掐断了输油管线,封堵了道路和河道。总统斥责他们是“无知的”破坏分子,并于6月下令武装拆除了他们设置的障碍物。巴瓜市发生的暴力冲突导致24名警察及11名抗议者死亡。土著群体声称,平民伤亡人数至少达几十例。尸体被焚烧后投入河中。而政府否认这一说法。
在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原始部落人们的愤怒和力量之后,加西亚废止了两部备受争议的法案,即第1090号法案和1064号法案。而这两部法案放宽了对在亚马逊地区进行生物燃料开采的限制。原始部落群体暂时终止了他们的抗议行为。 然而,石油天然气项目却仍在进行。杜克大学研究项目的共同作者芬纳认为,“未来仍然不容乐观。秘鲁亚马逊地区仍然会被妥协让步的前景所笼罩。”
对于事态的未来走向有两种看法。作为一名身处伊基托斯的教师及支持土著团体的活动家,英国天主教教友传信会的保罗·麦克罗牧师坚信反对力量的火焰已经点燃。在他创办的民间团体洛雷塔红色环保联盟中,他看到了这点。土著团体正组织起来,计划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我认为他们会赢得这场战斗。”这位61岁高龄,态度温和的老人由于掩护了一场战斗而受到死亡的威胁,并被支持政府的媒体称为“恐怖分子”。
如果他不是已经将那枚为了表彰他在秘鲁为教育事业所做出的贡献而授予给他的大英帝国勋章(MBE)丢弃的话,他会将这枚勋章退回去,以表示他对英国在这一问题上站在秘鲁一边的抗议。他希望亚马逊地区的“精神力量”能够号召西方的公众舆论反对这些石油公司。他认为:“西方更需要的是亚马逊的精神能量,而不是它的石油。”
而那些抱有听天由命的想法的人则认为,不论是神的力量还是其它力量,除非发生奇迹,都无法阻止石油的开采。油井已经打好,管线已经铺设,将要获得的收益已经计算好。石油公司和秘鲁政府已经对67号地虎视眈眈。美国外科医生,同时也是天主教传教士的杰克·麦卡锡已经在丛林中生活了23年。他认为这场赌博已经开始。“如果佩朗科不开采,自有其他人来开采。我认为,我们没有办法将那些石油留在地下。这世上总有一些有钱有势的人想要得到它。他们会不惜代价地得到它。”
这样的话,如果67号地块上生存着原始部落,那么他们的命运也许就是消失,永远地消失,成为亚马逊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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