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罗拉多河是世界河流中大坝数量最多的河之一。过去两百年来,人们用大坝改造了河流,创造了财富,在很久的时间里,很少有人意识到科罗拉多河伟大的另一面:它创造了整个流域极不寻常的生态和生物多样性价值,而那又正是人类生命的源泉。
不久前,我有幸拜访这里,感受科罗拉多的河流、山川、森林、草原和漫天大雪……然而让我深受震撼的还是水坝与生态、发展与保护在两个不同国家的巨大反差。
大约50年前,美国人发现自己无意间铸成了大错——太多的大坝使上游干涸,河口三角洲变成荒漠,物种一个接一个消失,很多鱼类濒临灭绝……于是,“把河流还给自然”的理念像春风一样吹遍全美。经过几十年的斗争与努力,今天人们看到大坝闸门按鱼的需求开放,有些大坝被拆除,河流附近的森林、草原、湿地得以恢复,迁徙的鸟重返故地,濒临灭绝的鳄鱼家族又兴旺起来。
遗憾的是,当年美国人那些愚蠢的错误,在今天的中国仍在发生。
眼下,长江上游最重要也是最后一个濒危鱼类保护区,因要建小南海电站将被“挪开”,长江中特有的水生生物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牺牲掉,这一次对濒危鱼类保护区的迁址,将是长江生物多样性毁灭性的大劫难。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国家环保部刚刚宣布停建金沙江两个大坝,金沙江梨园电站又将开建。这里紧邻虎跳峡,峡谷激流,蔚为壮观,是最少受到人类影响的金沙江江段。梨园水库将部分淹没玉龙雪山省级自然保护区、哈巴雪山省级自然保护区、玉龙雪山国家级风景名胜区。
中国的河流、湖泊、湿地已千疮百孔,尽管众多科学家、保护机构、公众及媒体竭尽全力呼吁保护,作出不懈努力,却挡不住利益集团对河流利润的贪欲。
在科罗拉多的波德市,大自然保护协会(TNC)的淡水保护专家罗伯特说,他们的目标是在2020年实现对100万公里河流的保护,让它们健康流淌。
大自然保护协会有170位河流和淡水方面的科学家,在全球进行500多个河流恢复与保护项目。在美国,他们与以建坝著名的陆军工程兵团合作,围绕60多个与生物多样性保护关系重大的大坝开展河流生态保护项目。
罗伯特说,科罗拉多河从高山发源流入盆地,流经很多不同的生态系统,其生态资本价值非常高。科罗拉多河灌溉3500万亩农田,为凤凰城、拉斯维加斯、丹佛、 盐湖城等很多大城市提供水源。科罗拉多河有45个不同的生态系统,科学家对其中的土壤成分、海拔、鱼类、微生物、水生植物、地形变化、雪山冰川、水源、河 面宽度、生态状况等等进行比较分析,发现上游保护得不错,下游问题较多。
在科罗拉多河上,大自然保护协会和陆军工程兵团只拆了一座大坝,而把他们的重点放在既模仿生态流、让鱼类在自然流淌的河流中繁衍生息,又保证大坝运营发电、保障灌溉上面。
我们来到犹他州的弗莱明峡谷电站。从这座750英尺的大坝看下去,清澈的湖水可看到5米多深,一群群体长一米左右的棕鳟鱼和彩虹鳟鱼快乐地嬉戏着。据说这水库下游的绿缎带河是全美钓红鳟鱼最好的地方之一。这些鱼不是养殖的,电站经营者也不能捕鱼,当地法律规定,钓鱼要在大坝下游一公里之外。
发电厂技术主管、州土地管理局官员约翰·摩根先生给我们讲述了他所管理的生态流量和他们对当地最濒危的4种鱼的 关怀。这4条鱼是科罗拉多鲭鱼、科罗拉多米诺狗鱼、弓背鲑和剃刀背胭脂鱼。这4种鱼的照片被印在太多的宣传载体上,在报纸上,在饭馆,在展览馆,在学校, 在旅游宣传折页里,甚至家庭的冰箱上,随处可见。这4种鱼的生存状况和种群数量被视为科罗拉多河生物多样性恢复好坏的一个主要指标,也是大自然保护协会科罗拉多办公室的工作重点。
路上,我们经过洋帕河上 另一座20几米高的水坝,这座坝事实上已结束其使命,早已没有运输、灌溉和发电的职能,因为公路交通完全替代了当年的水运,当地能源和水源也都不再需要它 的贡献。多年前,在大自然保护协会的请求下,大坝经营者保持了水的流量和鱼的通行。特别是在每年春汛期,坝主会按科学家的建议抬升坝前水位,让包括4种濒 危鱼在内的各类鱼群轻松地而不是从狭窄的鱼道游过去找自己理想的产卵地。
这座大坝之所以没被拆除,据说是因为一些当地人喜欢看它矗立在这里,他们熟悉了大坝兴建后的景观。此外,拆除它还需要筹集至少200万美金。
在争议中,这座大坝在洋帕河上延续着它凄苦的晚年。“它很快还是会被拆掉的。”大自然保护协会的项目人员说,现在管理维护、确保不出安全问题的费用不比拆除的钱更少。
弗莱明峡谷大坝是1958年建设的。据说建坝之前的50年内,洪涝灾害频繁,在电站的展厅里,很多老照片记录着当年的悲剧,那里发生过两次大洪水,曾有数十人遇难,沿河城镇和房屋皆被冲毁,人们逃离家园。
大坝运行的50年里,当地再也没有发生过洪灾,但是河里的鱼却越来越少,到上世纪70年代,监测数据表明,弓背鲑和剃刀背胭脂鱼等这4种科罗拉多河特有的洄游鱼已经减少了99%,剩下的1% 几乎没有种群繁衍的可能。
鱼类专家说,鱼类濒临灭绝的原因是大坝阻断了它们的产卵回游通道,改变了自古以来自然的产卵场,静止的水流没有了不同季节的汛期,鱼儿得不到产卵信号,而且大坝底部的水温极低,鱼妈妈们不得不拼尽气力游到很远的温暖水域产卵。
“从1978年发现这些问题以后,我们就开始改变放水方式,不再沿用传统的把闸门提升,从坝底放水的方法,因为坝底的水很冷。”约翰·摩根说,“必须想办法给这些鱼放温水。”
他们顺着大坝的高度,从底层向上增设了三个相连接的闸门。春汛期一到,把闸门向下关,从水库表面放水,这些水在18摄氏度左右,是过去河流春季自然的水温,正适合交配产卵期鱼儿的需要。
一份由联邦政府垦务局、TNC及多个保护组织参与制定的文件规定:冬天水库放水温度不得低于6摄氏度,夏天不得低于18摄氏度;在基础流阶段,所放的水不能比自然水温低过5摄氏度。
这样的做法延续至今,成果有目共睹——4种鱼都明显增多了。一些还不很濒危的鱼类也跟着沾光。
中 国也曾流传一个“3条鱼”的故事。而那“3条鱼”的命运却截然不同。说的是在长江中上游,大坝建设迅猛发展,鱼类专家和保护人士呼吁要拯救濒危的中华鲟、 胭脂鱼、白暨豚,给这些中国特有物种留条活路时,一位力主大坝大建特建的权威脱口而出:“不就是3条鱼嘛!鱼塘里养那么多鱼还不够你们吃吗?”
张可佳,《中国青年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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