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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北上”三年后:回顾,归因和栖息地保护

三年前引发关注的大象“北上”,提醒人们在气候变化背景下更需要保护亚洲象的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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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020年6月20日,出走的象群在峨山县大龙潭乡附近活动。图片来源:Alamy</p>

2020年6月20日,出走的象群在峨山县大龙潭乡附近活动。图片来源:Alamy

还记得“短鼻家族”吗?象群中有一头大象的鼻突比正常的短,这个象群因此得名。

2020年3月,短鼻家族的一头成年母象带领十几头大象,离开西双版纳国家自然保护区勐养子保护区,一路北上直到昆明。象群在多地逗留,历时17个月,行程超过1300公里,于2021年8月返回原栖息地,被媒体称为一次“奇幻冒险之旅”。这群大象的旅行收获了全球关注,成为“国际网红”。

8 月 12 日是世界大象日,也是短鼻家族旅行出发的三周年。多个研究已经揭示了大象“出走”的原因,而解决方案,落在了大象栖息地保护和扩大上。

外因:干旱或为关键?

我国亚洲象种群迁移并不罕见。早在1995年,就记录到了勐养子保护区的亚洲象迁移出保护区的情况,当时5头亚洲象向北扩散到普洱市,之后记录到了至少9次的迁移。

不过,短鼻家族从西双版纳北上直到昆明,是在中国首次观察到亚洲象如此长距离的北迁,连专家对其原因和目的也困惑不已。云南大学亚洲象研究中心负责人陈明勇教授告诉媒体:“象群处在无序游走状态,一直往北走,往北由于海拔不断上升,山林中的食物更为稀少,这样的行为不可思议。”

绿色和平东亚地区森林和海洋项目负责人潘文婧多年关注亚洲象,所在机构也进行过栖息地保护工作。她认为:“大象北上不是迁徙。这是个特殊的单一事件,很难对它归因。”大象有季节性循环利用栖息地的习性,旱季和雨季的栖息地有所不同。它们对栖息地的季节性利用会受到许多因素影响,她补充说。

大象出走,也引起了云南大学生态与环境学院的王海军研究员等学者的注意。

在2020年3月-8月期间,博茨瓦纳300多头非洲象死亡。王海军等人研究表明,持续的高温和干旱条件刺激了蓝藻的生长和蓝藻毒素的产生,导致饮用富含蓝藻毒素的水的非洲大象大量死亡。

“云南亚洲象北上事件与博茨瓦纳非洲象大规模死亡事件,分别位于北纬和南纬24度左右,在时间上也非常吻合。由此,我们推测,持续高温和干旱气候可能是两种大象共同面临的外界环境胁迫。”他告诉中外对话。

2021年发表的论文中,王海军等人指出象群北迁受多种因素叠加影响,而2019年开始的极端干热气候引起的保护区内草本和灌木植物资源量的急剧减少,加重了大象的食物短缺,很可能是此次亚洲象群北迁的关键诱因。

Aerial photo of herd of wild Asian elephants
2021年6月12日,出走的象群在玉溪市易门县十街乡小憩。图片来源:Alamy

根据官方通报,2019年,西双版纳地区发生中等程度的干旱。2020年,云南多地高温少雨,再次出现旱情。全省57条河道断流,约百万人和几十万头大牲畜饮水困难。

记录短鼻家族出走的纪录片《与象同行》中,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生态所所长沈庆仲说:“2020年更是西双版纳有记录以来最干旱的一年……野象谷旁边那条河流,在2月份春节过后就已经断水断流了。这是历史上没有过的。“

大象的食量很大。一头成年大象每天消耗100-300公斤食物,80-200升的水。干旱导致饮水和食物减少,大象探索新的适宜区顺理成章。

实际上,印度的亚洲象也曾被观察到由于严重干旱而长距离迁移,而非洲象在旱季离开保护区的情况则相当常见。

内因:大象的环境和气候适应

不过,王海军等也强调:“干旱带来的饮水和食物问题只是诱发其离开原先栖息地的原因,但不决定其出走的方向。”

北上的短鼻家族,只是2020-2021年从栖息地出走的至少三个象群之一。几乎是短鼻家族游荡的同一时间,原生活在勐养片区的另一个象群“小缺耳家族“17头亚洲象也出走了。不过,它们是南下,2021年5月闯入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还有另外一个象群也进入到保护区外周边村庄采食水果。

国家林草局亚洲象研究中心主任陈飞等人在2022年发表的研究认为,象群出走不是一次迁徙,而是局部的、突发性的游牧行为,也是一次失败的扩散。短鼻家族和小缺耳家族通过行动来应对异常的环境例如干旱,因此或许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大象是聪明的动物,会改变自身的活动模式来适应环境变化,诸如干旱、洪水、森林大火、入侵物种导致食物减少等,而气候变化导致这些事件更加频繁发生。

一组研究人员分析了1959年到2021年间云南亚洲象的时空分布变化后发现,在过去几十年中气候变化和人类居住区域的保护措施是云南亚洲象近期活动范围扩大的驱动力。具体来说,气温越高、人口密度越大,象群越趋于向高纬度地区活动,也就是向北。而按照2021到2030年的气候变化情景预测,亚洲象将从现分布地区向东北方向扩散。

不过,不是所有大象都有机会及时适应气候和环境。

2022年,因为干旱,肯尼亚一个国家公园的179头大象在8个月内死亡

一项对于缅甸境内亚洲象的研究说,气候变化增加了传染病、干旱的风险以及获取饮水的困难,从而可能增加大象的死亡率。

象进人退的可能

中国境内仅存约300头野生亚洲象,比大熊猫的数量更少,因此亚洲象依然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评估为“濒危”物种

亚洲象在中国主要分布在云南西双版纳州、普洱市和临沧市。1958年和1980年,云南省先后建立了西双版纳和南滚河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面积达4253平方公里,亚洲象是主要的受保护对象之一。其中,西双版纳保护区由地域上互不相连的勐养、勐仑、勐腊、尚勇、曼稿5个子保护区组成。短鼻家族就栖居于此。

Caregivers petting an elephants in a jungle
在西双版纳的亚洲象救护与繁育中心, 大象保育员主要负责照料、抚育救助回来的大象,为亚洲象的研究和救助提供着重要支持。图片来源:Li Mangmang / Alamy

大象面临最大的威胁,是人类活动导致栖息地丧失。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的张立教授在2017年就撰文,经济林业种植区域扩张,天然林被橡胶林和茶叶等取代,象的天然栖息地面积缩小而且高度碎片化。

栖息地问题,历史上一直有讨论。历史学家伊懋可(Mark Elvin)在其中国环境史经典著作《大象的退却》一书中分析说,人类定居和扩散,在三条战线上与大象“搏斗”:一是清理土地用于农耕;二是保护庄稼;三是为了象牙以及战争、运输和仪式的需要。而栖息地被毁则是要害所在,大象被迫不断退向南方。

不仅中国如此。一项对亚洲象森林栖息地变化的评估显示,2001-2018年超过6.7万平方公里的亚洲象森林栖息地丧失。其中的87%直接归因于森林砍伐以及由农业和种植园扩张造成的毁林,剩下的13%则可归咎于采矿、城镇扩张以及基础设施建设。

大象栖息地的气候因素

这三年期间,短鼻家族“添丁进口”,几头小象出生,也吸收了新成员,一分为二,分成两群在不同区域活动——在在全球亚洲象数量减少的背景下,这算是不错的消息。但随着大象数量增多,象群要在更大的活动范围寻找食物,栖息地保护,以及是否扩大的问题显得更加紧迫。

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局长万勇在向外界通报象群情况时说,通过多年保护,中国野生亚洲象种群数量由1978年的150头左右,增长到现在的300多头。到2020年底,种群也从西双版纳和南滚河两个自然保护区,扩展到云南省3个州市11个县(市、区)的55个乡镇,且大量活动于自然保护地外。而且,西双版纳保护区森林覆盖率2016年就已超过97%,森林郁闭度高,大象的可食植物反而减少了。

亚洲象生存最主要的是恢复和扩大亚洲象的适宜栖息地。
李雯雯博士

潘文婧说,如果栖息地状态不改善,亚洲象离开原栖息地向外扩散的事件可能越来越频繁。过去几年中,中国政府加快了对于亚洲象的保护。专家们还呼吁要扩大保护区,改造森林种植以保障大象食物,建设廊道和食物源基地、建立跨境保护区域等。亚洲象国家公园的创建也正在进行中。

2019年的一篇论文分析说,中国亚洲象目前的适宜栖息地大约是5228平方公里,由于气候变化,到2050年将减少2391平方公里,占45%以上。论文的第一作者李雯雯博士认为,人类活动要避开或者要保护大象的适宜栖息地,或者叫气候庇护所(climate refugia),也就是气候比较稳定、且现存和未来的适宜区联接性较好的地方。她说:“亚洲象生存,最主要的是恢复和扩大亚洲象的适宜栖息地。”

王海军等认为,如何在全球气候变化的背景下实现人—象的和谐共存,是一个需要深入探讨的问题。“当前的主要矛盾还是人-象居住地的冲突。未来要重点考虑的是日益增长的象群对食物及水资源的需求,以及极端气候对亚洲象食物及水资源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