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北京的人,可能记得前些年大大小小的坝上草原旅游广告:到离北京最近的草原,逃离喧嚣,享受夜晚的清凉,骑马、烤全羊……坝上草原年年吸引着北京本地和外来的旅游者,曾是为人熟知的京郊旅游热点地区。
但近年来,坝上草原旅游慢慢降温,公共场所的旅游广告见不到了,有些人已忘了有这个地方,有些人提到坝上草原会说那里“不好玩”了。
可是,那里为什么“不好玩了”?旅游给当地造成了什么影响?在北方春季的一个大风天气里,我们踏上原先的旅游路线,去探访旅游风潮过后的坝上草原。
从北京出发向北,穿越八达岭,翻过燕山山脉的层峦叠嶂,就到了蒙古高原的南沿。当地人为了区别山势海拔的变化,称山岭北部海拔抬升的部分为“坝上”。坝上在北京北部从东到西绵延350平方公里。位于河北省丰宁县的大滩镇是坝上草原旅游最热的地方。这里号称离北京最近的天然草原,不到300公里的距离,平均海拔1486米。
我们的汽车上了“坝”,奔驰在草原的大路上,道路两旁的度假村、农家院接连闪过车窗,粉刷的白墙、醒目的英文彰显着各自的特色。与旅游建筑相应的,是大滩镇和周边村落的破败。短短的两段砖石路深处,是农村小院和脏乱的土路。用来给客人租骑的马拴在路边或院子里安静地吃草。干净、气派、临街的房子通常挂着“农家院”的牌子。还没有开始旅游季节的大滩镇显得有些空荡和寥落。很难想象这里是发展十多年旅游经济的地方。
北京人赵先生1998到2007年曾在大滩镇扎拉营村投资“农家院”,亲眼见证了那里的十年变迁。1998年,喜欢摄影的赵先生到坝上采风,被草原的美景和文化风情深深吸引,与朋友在当地投资开了一个农家院旅游点。赵先生回忆,丰宁坝上最早开发旅游是在1997年6月,他第一次去的时候,那里真正的旅游度假村只有一家。到赵先生投资旅游点的时候,已是第一批旅游开发的尾声。短短一年内,就有20多家风情旅游度假村开业。
2002-2003年左右,双休日、自驾车开始走进北京大城市人的生活,二日游、自驾游火起来,坝上成为人们首选的踏青、避暑圣地。据说只有北戴河与之相当。当年开旅游大巴的司机常常辗转于北戴河、北京、坝上草原之间。
从2002年到2006年左右,每到夏秋旅游旺季,游客常常爆满。赵先生说,老乡们了解各家生意好坏常常看马。如果马都外出了,院子里停满了旅游车,说明生意好;如果马栓在门口,院子里没什么车,说明生意冷清。赵先生所在的村马匹最多时候达到六、七百匹,生意好的时候马常常不够用。在草原风情旅游项目中,烤全羊是吸引人的必选项。一些宣传网站上也能看到整只悬挂的烤羊照片。在坝上每个接待客人的院子里,都有烤羊的铁架子。每到有客人来的时候,农家院、度假村门口聚集着从外面来的羊贩子,他们用车拉着活羊推销出售。旅游最旺的时候,一个村一晚上能吃掉200只羊。
在旅游开发的头几年,投资两年就能回本。据赵先生查询到的大滩镇统计数据显示,1995-96年当地人均年收入1000元,到2005年已达到5000元。在大滩镇开农家院的王女士说,搞旅游比种地挣钱,种地只够全家人吃饭,旅游却能挣到钱。更多的外来投资者和当地人开发旅游之后,竞争激烈起来,收费标准一度比着降低。“来人就挣钱”的观念驱使着当地跟风似的旅游投资。遗憾的是,后来投资的人几年都无法回本。在连续几年的无序竞争之后,大多数外来投资者走了,北京旅行社的合作项目撤了。人们在北京,再难见到丰宁坝上旅游的广告。
而当地人却承受着旅游带来的不良后果。
“来骑马的人多了,草原不好了。”这是人们直接的感受。不光是当地人,连前些年去旅游的人也能感觉到“坝上不美了”。当地有一种俗称旱马莲的草,据人们说草原不好的时候就会长起来,而现在有的地方遍地都是。
我们在走访的几个村外都看到大片的垃圾坑,坑里的垃圾混着渗水,塑料袋四处飘飞。赵先生说,一般大型的“农家院”在旺季时期每周能有200多人,一天产生的垃圾能装满3汽油桶。而他们一个村就有五、六十家大小不等的农家院和度假村。
几乎每个农村地区都有定期的集市。赶集是远近村民信息交流和物资交换的活动。大滩镇的集市在每年7月,正是旅游高峰期,赶集的人除了村民还有游客。赵先生说,以前的集市上有许多城市滞销品,北京客人来的多了以后,村民们对商品的口味提高了,也要买城里的那些东西,于是现在滞销品不见了,大滩集市却成了假冒伪劣商品的大市场。更糟糕的是,集市的面积年年扩大,等到集市撤走之后,那片地方就成了一片大垃圾场,从不清理。
旅游人口的压力还带来隐形的环境问题。位于大滩镇河流下游的村民普遍反映,这两年的地下水变味了,以前6-8米深的井水很好喝,现在已经不能喝了。当地小卖部老板张先生介绍,农村房子下面用于过滤污水的渗井承受不了过多人口的用水压力,地下水污染很严重。他们村位于旅游密集的大滩镇下游,对此感受更深。
旅游加快了当地建设,仅赵先生所在的扎拉营村,在旅游开发的10年,面积扩大了两倍多。然而许多房子冬天闲置,夏天爆满。公共道路、设施并没有得到改观,综合规划和管理严重缺乏,但旅游管理部门仍然一分不差地从老百姓租马收入里收取管理费。
这些年,村子面积扩大了,有钱人来得多了,地价和物价高了。“旅游开发,苦的是贫穷百姓。”对大滩有十年感情的赵先生痛心地说。张先生说,旅游让“一部分人富了”,但更多的穷人并没有得到好处,如今反倒要支付更高的生活开销,承担环境代价。“这里不好玩了,北京人可以到更远的地方旅游。这里的老百姓却要永远留在这里。”张先生说。
我们向中国草原专家刘书润先生了解到,丰宁坝上是北京滦河的源头地区,也是北京地区沙尘暴的主要源头之一,是北京非常重要的生态屏障。这里曾是最好的草原。尽管草原退化有着移民、开垦等众多的原因,但十几年旅游开发给一个生态脆弱地区的改变是不可忽视的。
去年10月,北京到丰宁的道路重新修整完成,据当地人说,交通便利了,客人会来得更多。又一个草原旅游高峰期就要到来了。
周维,“中外对话”北京办公室助理编辑。(“中外对话”北京办公室副主编孟斯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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