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的一个晚上,穆萨·贾梅在冈比亚大西洋沿岸捕鱼时发现一艘从事非法捕捞的拖网渔船弄破了他的渔网。
贾梅试图驾着自己的木船靠近那艘船好记下它的注册编号,这样就能上报给渔业部门并申请赔偿。然而,他和船员却受到了袭击,并被驱离。
“我们看到一艘大船向我们驶来,他们朝我们喷热水,不让我们靠近。能听到船上有狗叫声,非常可怕。我真的很伤心,这些人对我们、我们的鱼和我们的生活毫不关心。因为他们,我失去了自己的渔网,”他告诉中外对话。
贾梅和15名年轻船员在渔网更换之前都无法工作:“他们现在都失业了,我的家庭正承受严重的痛苦,我们没有正义,也从不奢望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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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起事件发生前几个月,民间组织“海洋守护者协会”( Sea Shepherd Global)与冈比亚政府刚刚合作开展了一项巡逻行动。而这次的事件凸显了该国打击非法、不报告和不受管制(IUU)的捕捞活动所面临的复杂挑战。
这些拖网渔船在做什么?
冈比亚沿岸海域饱受工业拖网渔船的困扰。沿岸九海里范围内是专属于手工渔民捕鱼的海域,而这些工业渔船罔顾规定,进入这一海域从事捕捞作业。它们大量捕捞沙丁鱼等中上层小型鱼类,这些都是当地人重要的蛋白质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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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冈比亚的手工捕捞海域受到了入侵,程度比我们合作过的其他国家都要严重,”海洋守护者协会行动主管彼得·哈马尔斯特德(Peter Hammarstedt)说。“阻止近岸非法捕捞在生态上非常重要。沿岸地区是鱼类产卵的地方,也是生物多样性聚集的地方,对手工渔民至关重要。”
中外对话去年11月的文章曾指出,该地区鱼粉加工厂快速增长导致中上层小型鱼类遭过度捕捞,导致冈比亚的粮食安全受到威胁。毛里塔尼亚、塞内加尔和冈比亚沿海地区有50多家鱼粉加工厂,其中位于冈比亚境内的三家为中资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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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粉是导致冈比亚IUU捕捞猖獗的主要原因之一,”加拿大Ecotrust首席渔业研究员迪西亚·贝尔哈比卜博士(Dr Dyhia Belhabib)称。“仅一艘拖网渔船就能对鱼类种群产生重大的负面影响,但监测并不到位。”
和该地区许多国家一样,冈比亚几乎没有能力了解其水域正在发生的事情。“距海岸线200海里以内是我们的专属经济区,但我们的巡逻船目前没有能力开到那么远的地方开展巡检行动,它们只能开到距海岸线60海里的地方,所以无法保护我们的海域,”冈比亚渔业和水资源部长詹姆斯·戈麦斯(James Gomez)解释道。
“冈比亚的海域被毛里塔尼亚、塞内加尔和几内亚比绍这三个主要沿海捕捞国所包围,这些国家都在广泛开展捕捞活动。因此,冈比亚面临的挑战相当大。渔船会从一个国家开到另一个国家的海域,很有可能会(未经许可)呆在冈比亚海域捕捞,”渔业信息追踪机构Trygg Mat Tracking执行理事邓肯·科普兰德(Duncan Copeland)说。
更难的是,许多在冈比亚作业的拖网渔船持有邻国塞内加尔的许可证,作业后返回达喀尔的港口。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已经成为主要鱼粉加工中心。“问题在于(冈比亚)渔业部门和其他机构不一定熟悉这些船只的运营情况,”科普兰德补充说。
民间组织救场
为了重新掌控自己的海域,冈比亚政府于去年请求海洋守护者协会协助开展巡逻行动。此前,海洋守护者协会刚刚在加蓬、利比里亚和坦桑尼亚开展了直接行动。
2019年8月海洋守护者协会与冈比亚海军和渔业部门的执法人员合作,启动了冈比亚海岸防御行动(Operation Gambian Coastal Defense)。他们共同搭乘海洋守护者协会的“山姆·西蒙”号出海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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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提供前往犯罪现场的交通工具,我们的船还是渔业观察员的培训平台,他们清点被捕捞物种的数量和种类,所有数据都传回部里,”哈马尔斯特德解释说。
六个月的时间里,联合巡逻队缉获了16艘涉嫌IUU捕捞活动的船只,其中大多都是进入沿岸九海里范围内特别管理区的工业拖网渔船,另外一些渔船则涉嫌使用网眼尺寸不合法的渔网以及割取鱼翅。
“那么多人被逮捕,说明(之前)遵守情况并不好,”非政府组织全球渔业观察(Global Fishing Watch)分析部主管查理·基尔古尔(Charlie Kilgour)表示。“正是因为这样,海洋守护者协会伸出的援手就非常重要,如果没有他们,巡逻行动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没有当局的支持也不行……海洋守护者协会在那里是有影响的,”他补充说。
巡逻行动期间,保护区域遭到侵入的情况大大减少,哈马尔斯特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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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冈比亚以及所有其他曾经开展行动的国家所看到的是,刚开始会有一些逮捕行动,巡逻期间会产生巨大的震慑作用,即便巡逻停止一段时间,船只也不会进入九海里的区域,从而让鱼类种群能够开始恢复,”他说。
利用远程监控和渔业情报展开跟踪活动可以改变IUU捕捞行为,皮尤慈善信托基金“终结非法捕捞项目(Ending Illegal Fishing Project)”主管彼得·霍恩(Peter Horn)说。
“远洋船队认为他们可以逃脱惩罚。在冈比亚,他们晚上关闭船只自动识别系统(AIS),但海洋守护者协会使用雷达系统定位捕捞活动。你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持之以恒地做这件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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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哈比卜对海洋守护者协会的威慑作用表示认同。“海洋守护者在冈比亚的时候,非法捕捞确实减少了,但从AIS的信号可以看出,不久后船只就回来了,”她说。
“和任何打击犯罪分子的活动一样,巡逻船一旦离开该地区,IUU活动就会慢慢卷土重来,”哈马尔斯特德承认。“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也是我们来来去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的原因,”他说。
海洋守护者协会在冈比亚开展的最后一次行动是在一月份,目前正计划继续开展这项行动,但由于新冠疫情导致各地封锁,行动只能暂停。与此同时,冈比亚海军一直在巡逻,并缉获了数艘涉嫌IUU违法行为的船只,其中至少有两艘船只曾在联合行动中被查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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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贾梅4月份的经历高度说明,保持海洋守护者行动的势头仍是一大挑战。渔业评论员称,执法能否继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政治意愿。
“如果海洋守护者协会的介入终结了那些不良的捕捞活动,那我的工作也就不会被破坏,但我认为我们还要采取许多行动来打击IUU捕捞,”贾梅反思称。
深层问题
“虽然海洋守护者协会可以提供短期帮助,但花大价钱依靠西方民间组织来监管本国海域是不会长久的。各国需要在自己的治理体系架构和系统中构建这类监管行动,这样才能自己监管海域。”环境正义基金会(Environmental Justice Foundation)执行董事史蒂夫·特伦特(Steve Trent)说。该基金会与西非饱受IUU捕捞困扰的渔业社区一直有合作。“执法巡逻有时可能是政府的公关活动,”他还说。
这是许多活动人士的观点。他们将冈比亚IUU捕捞的增加归咎于鱼粉加工厂,近年来一直开展活动要求政府关闭此类工厂,但都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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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遭遇当地团体的强烈反对,冈比亚西南沿海仍有三家鱼粉工厂不顾全国封锁令,并未停工。
“情况没有改变。现在差不多是晚上9点,你还能看到拖网渔船进来,手工渔网被破坏。通常渔民损失的渔网得不到任何补偿,”冈比亚非洲手工捕捞联合会(Confederation of African Artisanal Fishing)的达乌达·赛内(Dawda Saine)说。
执法程序被认为缺乏透明度。“通常渔业部会选择庭外和解,我从来没见过这些罚款被公布。因为什么被罚款,罚了多少,是初犯还是屡犯,这些信息都没有,”赛内说。
世界银行西非区域渔业项目的渔业管理顾问斯蒂芬·阿克斯特(Stephen Akester)也认为,该系统容易滋生腐败。“如果你举报IUU事件,你不知道后续处理情况,也不知道瞒报的代价和动机。外国捕捞公司都有国家代理商,他们可以和政府部门联系,开个价,就会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他说。
地方和政府层面不愿正视腐败问题,这让执法行动的效力大打折扣
“地方和政府层面不愿正视腐败问题,这让执法行动的效力大打折扣,”特伦特认为。
许多冈比亚人认为,政府的执法意愿也与经贸关系挂钩。自2017年1月该国从政权更迭以来,中国已经成为该国主要的资金提供方。冈比亚已经加入中国旨在推动基础设施建设和贸易的“一带一路”倡议,协议承诺为冈比亚提供包括渔业和农业投资在内的3300万美元发展资金。
“这是‘一带一路’倡议面临的潜在挑战之一。冈比亚等国实际上负债累累,这个现实政治背景让有效执法困难重重,”霍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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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冈比亚作业的拖网渔船大多有中资背景,但经营者通常与当地合作伙伴组建合资企业,将其注册为冈比亚捕捞公司。
“在该地区作业的许多拖网渔船都悬挂所谓的‘方便旗’,这提高了监管难度,”基尔古尔称。去年,基尔古尔和Trygg Mat Tracking一起在冈比亚提供渔业监控方面的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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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只为规避监管和审查而在一国登记注册并悬挂该国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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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格执法对冈比亚等国政府来说绝对是一大挑战,因有大量中国投资进入该国渔业体系。”基尔古尔说。
但政府赞同海洋守护者协会活动这件事是一个“非常积极的迹象”,他表示。“我认为有(打击IUU捕捞的)政治意愿,就肯定有希望。”
渔业部长詹姆斯·戈麦斯(James Gomez)证实,16艘被截获的拖网渔船总计收到1000万达拉西(194363美元)的罚单。“这1000万中有30%被拨给了冈比亚海军,用于加强巡逻和保护海域,其余则归政府,”他说,并称作为欧盟资助倡议的一部分,政府希望尽快获得自己的远程监控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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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冈比亚工作的六个月里,我们看到政府有重大收入,因此希望巡逻能继续,”哈马尔斯特德说。
“冈比亚的九海里区域是海洋保护区,但我们需要确保立法不是纸老虎,这就需要有执法作为后盾,”他说。
鱼粉和西非
冈比亚政府如果要严肃打击IUU捕捞,就需要与塞内加尔开展更加密切的对话,邓肯·科普兰德(Duncan Copeland)建议称。“达喀尔正成为中资鱼粉加工中心。他们应该意识到还有其他方面正在参与进来,土耳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拥有规模很大的水产养殖业,”他还说。
“该地区正面临来自海外的远洋船队入侵,”位于达喀尔的绿色和平非洲办公室海洋行动高级经理易卜拉希马·西塞博士(Dr Ibrahima Cisse)表示。
然而在渔业部长阿利奥恩·恩多耶同意放弃为52家工业捕捞公司发放新执照的计划后,塞内加尔国内出现了令人鼓舞的迹象。其中一些船只曾参与IUU捕捞。此前数周,包括绿色和平在内的民间组织联盟以及代表女性渔业加工和手工捕捞者的民间社会组织举行了全国抗议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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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汀生中心环境安全项目主任萨莉·约泽尔(Sally Yozell)表示,该地区各国政府需要留意民众对粮食安全问题的担忧,否则将面临动荡。
“许多手工捕捞者对政府优待外国船队的做法非常反感。一些政府担心会出现社会不安定的局面,并且已经逐渐意识到他们需要更加敏感地对待这些问题。站在区域角度来解决问题很重要,”她说。
但截至目前,该地区尚未对打击IUU捕捞作出反应。“各国之间的鱼粉行业正在竞争,”塞西说。“如果次区域层面上没有统一监管,IUU捕捞活动很难终结。”
终止补贴
终止有害的全球渔业补贴可谓是一个具有重要影响的重大进展 。渔业补贴是指动用公共资金降低渔船的捕捞成本,从而让船只能够在海上航行的时间更长、航行得更远。
“没有补贴,鱼粉就不赚钱。补贴让冈比亚(和其他国家的)IUU捕捞成为可能,”贝尔哈比卜说。
全球海洋委员会(The Global Ocean Commission)估计,60%的渔业补贴直接鼓励“不可持续、破坏性甚至非法的捕捞行为”。
人们本来寄希望于6月举行的世贸组织部长级会议,希望在经过数十年的谈判后最终实现联合国在2020年终止有害渔业补贴的目标。但新冠疫情打乱了这一计划,世贸组织今年不太可能达成协议。
一些评论人士担心,面对当前的危机中国可能会减少参与补贴谈判。“疫情爆发后,中国可能会重新调整重心。这让我担心,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在终止有害渔业补贴的问题上放慢进程,”贝尔哈比卜说。
穆斯塔法·曼内补充报道
翻译:Y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