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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河流保护对中国的启示(二)

在介绍美国大坝建设传统的文章的第二部分中,张可佳谈到该国南部人对河流的崇敬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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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西洋岸边萨凡纳河入海口的秀丽小城萨凡纳市我们访问了以修建大坝闻名于世的美国陆军工程兵团。工程兵团是美国大坝建设的主力。

这个国家早在100年前就建设了世界最大最多的大坝,美国人把对河流的利用和改造强加于每一条河流之上,在从河流中获取最大利益的同时,完全无视其他生物(包括鱼类、水生植物、微生物、靠河流生存的森林、湿地、湖泊、草原以及栖息于流域内的各种动物)的诉求。正如菲利普·弗拉德金在河流不再》中写到科罗拉多河时说的:“一条穿越干旱土地的巨大河流被人类榨干了。”

而今天,对河流生态的拯救已是美国政府、工程兵团、能源企业、保护组织和大众的共识和普遍参与的行动。在美国,已没人否认河流的真正价值:只有自由流动的河水才能保持多物种和谐的自然生态系统,而人类也是这个系统中的一个环节。

国际大坝委员会把15米以上的水坝为“大坝”,在中国,已经有22000座大坝,占到世界总数的46%。这个数字使中国在短短20年内迅速超过美国(6575座),居世界第一。动辄数百亿元的大坝工程在中国GDP增长中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

对待河流的态度,中美有显著的不同,比如美国人喜爱漂流、钓鱼、狩猎等户外生活,而在中国,这些要么是谋生的手段,要么被视为奢侈无聊的嗜好。

在美国河流生态恢复的功劳簿上,来自漂流、钓鱼、登山和狩猎俱乐部的声音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因为热爱这些运动的人不能容忍激流变成僵尸,森林寂静无声。这些热爱自然的人都成了大自然保护协会忠实的合作伙伴,他们说起河流恢复,永远保持着热情,有说不完的好主意。在今天大多数美国人看来,河流的生态价值已大大超出对它的能源利用。这或许是美国河流得以康复的先天优势。

我们驱车去访问美国东部萨凡纳河上游奥古斯塔市附近的大坝。

萨凡纳河是美国南卡罗来纳州和佐治亚州的分界河。在方圆两万七千平方公里的流域内,有着多种多样的生态系统,庇护着近百种珍稀动物和植物,为大约100种鱼类提供了栖息地,这里是美国东南部鱼类最丰富的水域。

突然,大自然保护协会的梅根小姐把车停下来,原来她看到前面有几个人在一片水塘边举着相机。我赶紧一溜小跑过去,“啊呀!”我强迫自己把惊讶咽回肚里,赶紧举起相机。

一条悠然自得的美国短吻鳄正冷冰冰地瞪着岸边的人。忽然间鳄鱼一跃而起,展露出整个身体。遗憾的是两秒钟不到,这条鳄鱼就又只剩下一个头顶露在水面。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野生鳄鱼。后来沿河而上一路上,我们多次在沼泽、水塘中遇到它们。令人惊奇的是在鳄鱼旁边两三米之外,常有漂亮的水鸟、野鸭嬉戏,这些小生命竟然不在乎可能会发生危险。

然而萨凡纳河的生态也曾陷入深深的困境中。

美国陆军工程兵团的专家告诉我们,60年前,他们奉命在萨凡纳河上建设了哈德威(Hartwell)、罗索尔(Russell)和瑟尔门德(Thurmond) 三座大坝。三座大坝都建在奥古斯塔市上游。这些大坝承担着水力发电、防洪、旅游和供水的使命。但是水坝严重地破坏了生态系统的完整性,改变了河流天然的季 节流量过程,使螃蟹、长须鲸、牡蛎、虾类和一些特有鱼类难以生存下去,大坝也限制了河流漫滩地区滩地阔叶树的生长,进而影响了水质,而这又使依赖于河水和 漫滩森林的鱼类、哺乳动物、鸟类的存活率持续降低。大坝阻断了洄游鱼类的洄游通道,它们被迫迁移产卵场,种群数量越来越少。

为改进河流水资源管理,2004年3月,美国陆军工程兵团根据TNC制定的生态流推荐方案对 大坝的运行进行调整。这个生态流推荐方案恢复并增加了洄游鱼类的产卵场,TNC科学家设计的低流量过程促进了漫滩阔叶林的萌发和生长,促进鱼类产卵并提高 幼鱼的成活率;而在高流量运行过程中,促进漫滩森林各类植物种子的散播,补充漫滩土壤的营养物质,为鸟类提供了理想的栖息地,短吻鲟和漫滩植物等一度濒危 的物种得以再生。

工程兵团因此而获得广泛赞誉。是否具有一个良好的关怀生态的形象,对于任何一家美国企业或机构来说都是性命攸关的事。在社会大众的鼓励下,工程兵团在河流生态恢复上下的功夫越来越多。

美国陆军工程兵团淡水管理专家斯坦·辛普森先生说,他们细心地调整旱季和雨季、春天和冬天鱼类不同需求下的水量。用大自然保护协会提供的软件可以计算出不同 时期、气候情况下的放水量。他们发现过去只注意放水量,结果水放得太急,鱼儿反而很难过去。他们在一些鱼的腹部植入芯片,追踪它们的生活历程。结果在下游入海口一条也没找到。都游哪儿去了?它们可能掉转头了?它们会利用坝前的滩涂开辟新的产卵场吗?

“我们分析了水温与流量的关系,从坝底放水,几十米深处的水可能太冷,鱼还是不喜欢去;放水的时间不对,鱼也不高兴去。有些鱼游在上层水域,而鲟鱼却走下边,所以光放水还不够,还要给鲟鱼可利用的鱼道,它们很在乎环境的影响。”

辛普森先生告诉我们,在那之后的冬季,他们又给30条鱼植入250美元一个的昂贵芯片,继续追踪研究(据说冬天植入对鱼的影响最小),看它们在干旱年份的生存状况如何,它们的产卵期会因此提前还是错后?

“我们还需要考虑大坝发电对水流量的需求,需要在森林、农业、鱼类、发电、城市供水的多个需求中找出平衡点。”斯坦·辛普森说。

模拟鱼类所需的自然水流可不是轻松的事。数百位科学家用了两年时间才绘制出一年各个季节大坝波浪式放水的规划图,而这个图,在每一年都要随气候、气温、水量变化再作调整。

大自然保护协会淡水与河流保护专家阿曼达女士说,在这些保护理念、河流恢复方法被广泛接受和采纳之后,工程兵团更加积极地研究应对方案,他们在水电、火电、核能、风电等多种能源间作进一步的分析研究,做出适当的选择,尽量减少水电对河流的影响。

谈到对中国河流恢复的希望,阿曼达说,长江的情况比萨凡纳河更复杂,在中国实现这些目标会更难,但希望长江大坝管理者能够充分动员社会各方面力量参与合作,一点一点一段一段开始做,一定能找出适合中国鱼类和河流恢复的方案。


张可佳,《中国青年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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