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亚尼（Hoyane）土著社区成员乌里亚·巴达林甘（Uria Padalingan）坐在地上，指了指面前地图上的一个区域说道：“这里就是Tanete Kahulingan，意思是‘失落之林’，走失的人往往都是在这里找到的。”
乌里亚与其他社区成员正在霍亚尼村咨询机构（Hoyane Village Consultative Body）负责人亚森（Yason）的家中开会，一起对即将寄给地方政府的地图和其他文件进行最后的核对，这些文件表明了他们长期以来认为这片土地属于自己的主张。“失落之林”只是这片传统领地（customary territory）的一部分，霍亚尼大部分土地要么被划为“国有林地”，要么被以特许权的形式分给了企业进行伐木或者种植园开发，所以并不受当地人的控制。
乌里亚表示：“我们希望恢复我们的权利，拿回我们的领地。因为，如果我们不能捍卫自己的领地，我们的后代就不会有未来。”
霍亚尼领地位于印尼苏拉威西岛高原密林深处。南苏拉威西省（South Sulawesi）北卢武地区（North Luwu regency）赛科区（Seko district）有九个土著社区，霍亚尼便是其中之一。跟印尼各地很多土著团体一样，过去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在推动国家承认他们的身份以及传统领地。
2004年，此事取得初步突破，北卢武地区政府正式承认九个土著社区为“赛科土著团体”（Seko Indigenous peoples）。二十年后，他们终于做好了再进一步的准备。随着土著土地承受的外部压力越来越大，他们的期待显而易见。
九个土著社区中的六个——霍亚尼、星卡龙（Singkalong）、霍诺（Hono）、图荣（Turong）、安巴龙（Amballong）和珀霍尼昂（Pohoneang）——希望他们的传统领地能在今年晚些时候得到北卢武地区当局的法律承认。如果一切顺利，位于赛科的土著领地面积将在截至2024年3月18日登记的390万公顷基础上增加151138公顷。
但若与非政府组织祖传领地登记机构（Ancestral Domain Registration Agency，简称BRWA）目前标记的2820万公顷土著领地相比，这仍然只是一小部分。BRWA成立于2010年，旨在支持土著社区的土地权利主张。
正在变化的法律环境
土著领地得到官方承认成为可能还要归功于近来印度尼西亚法律的变化。2013年之前，按照1999年的林业法，除非获得特别许可，该国一切林地均归国家控制。政府并未将土著团体视为土地权利所有人，而国有林地的区划也限制了土著进出其传统领地和获取自然资源的资格。此外，环境与林业部（Ministry of Environment and Forestry）以特许权的形式允许企业伐木和开发种植园，甚至在那些世代由当地社区管理的林区亦是如此。
为了改变这一状况，2012年，群岛土著团体联盟（Alliance of Indigenous Peoples of the Archipelago，AMAN）联合两个土著社区，提请宪法法院对林业法进行司法复核。
次年，宪法法院部分支持了对林业法的这一抗辩，并在判决书中称“传统林地不是国有林地”。
然而，在判决宣布之后，林业部并未修订法律，而是出台了一项新的规定：如果土著想要对其“传统林地”（hutan adat）进行重新定义以区别于国有林地，土著团体就必须首先从法律上被地方当局认定为“习惯法社区”（customary law community），并且其“传统领地”（wilayah adat）也要得到完全承认。
根据印尼法律中使用的定义，土著社区的传统领地指的是一块世代由土著管理和居住的区域，包括林地以及用于农耕或者定居等不同用途的非林地。
传统林地则是一个社区传统领地内的林地区域，无论该社区是对其加以利用还是因为宗教信仰或者其他原因对其加以保护。
2014年，内政部发布规定，明确了土著团体取得此类认定的程序。这一复杂的过程包括三个阶段：识别、核实、确认。它要求申请社区提供关于其独特历史、文化、习惯法、治理体系以及传统领地的证据。
划定身份
在推动认定的过程中，很多土著社区并未一味地等待法律的与时俱进。在总部位于南苏拉威西的非政府组织Yayasan Bumi Sawerigading Foundation（YBS）的帮助下，赛科当地各个社区于2003年开始记录他们独特的身份。
他们当年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便是为每块领地确定坐标并手工绘制地图。但这只是他们提交给北卢武地区当局的众多“习惯法”记录中的一部分。正是这些材料让赛科的土著团体在2004年得到了官方承认。
BRWA南苏拉威西分部负责人塞纳尔·阿比丁（Sainal Abidin）在谈到材料编制的过程时表示：“我们只提供了技术上的指导。其余工作都由土著社区独立开展的。”
“我们知道很多土著社区都是靠口述来记录传统，而国家要求的是书面材料，更不用说地图这种技术性的材料了。如果没有各方的支持，哪个土著社区能提供所需的文件？”他说。
曾在YBS任职的塞纳尔相信，国家应当在恢复土著社区权利的工作中发挥更积极的作用。
发生在赛科区的事情树立了一个较好的榜样。北卢武地区有34个土著社区，当地政府承诺到2026年之前完成其中16个社区的认证工作。此外，为了加速霍亚尼、安巴龙和珀霍尼昂等三个赛科社区传统林地的认证工作，环境与林业部去年还建立了专门的联合团队。除了该部之外，这一团队还包括北卢武地区土著社区法律认证委员会（Committee for the Recognition of Indigenous Legal Communities of North Luwu）以及南苏拉威西林业局（South Sulawesi Forestry Agency）。这一举措为上述三个社区的认证工作提供了便利，这意味着他们的林地将在更短时间内得到重新定义并被政府归还。
在BRWA的持续支持下，赛科的各个社区去年花了数月时间对2003年收集的信息进行了更新和补充。这些都将在其传统领地的官方审批过程中发挥用处；自2014年内政部发布新规之后，他们的申请材料需要满足更严格的要求。
在霍亚尼，社区成员莉迪亚·诺皮他（Lidia Nopita）一直在协助推进这一进程，并与乌里亚和亚森一起参加会议。
她与其他三位霍亚尼族女性一起，辨认了当地社区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各种自然资源。她说：“比如，化妆和制药使用的植物。如果我们想的话，根本不需要购买食物和药品。因为在赛科，大自然可以提供一切。”
附近的图荣土著社区的领导人帕拉旺萨（Parawangsa）表示，他们近来的工作主要是绘制地图。尽管从技术角度来说，这个过程与2003年的差不多，但每个社区领地的边界都需要调整。各社区需要时间达成共识，他解释说。
“之前，霍诺的传统领地以卡苏芒河（Kasummong River）为界。但霍诺人一直越界居住（在图荣的地盘）。我们就此展开了很多讨论，最终同意将以卡苏芒河为界改为以道路为界。”他说。
一场艰难的斗争
爪哇加查马达大学（Gadjah Mada University）土著法专家扬赛·阿里索纳（Yance Arizona）表示，印尼土著团体争取地位和领地得到认可的过程中面临的一大挑战便是政府对于传统治理体系的压制。他说，相比村长制等传统的制度，国家更青睐标准化的乡村治理体系。
但扬赛指出，这种变化不可避免，并且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再是土著社区”。在他看来，“最重要的事情在于，他们可以解释与土地之间的历史关系，明确他们的领地类型，（用一种能得到邻近社区认可的方式）划定领地的边界”。
明确同一块领地上不同部分在目前或者历史上的用途——例如放牧动物或者用作墓园——是一个社区可以用来支持其对这块土地权利主张的一种方式。
AMAN政策、法律与人权事务倡议总监穆罕默德·阿曼（Muhammad Arman）表示，当地社区面临的另外一个挑战在于当前行政边界的位置。
这是霍亚尼人当前正在面临的困局。他们的领地不仅在南苏拉威西的北卢武地区，还延伸到西苏拉威西的中马穆朱（Central Mamuju）地区。
阿曼说，按照内政部2014年的规定，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的解决方案。一是两个地区的负责人聚在一起，共同决定土著的领地边界。“二是北卢武地区政府单独认可这个土著领地，然后相邻地区的政府也采取同样的动作，”他解释说。
不过，中马穆朱政府尚未承认霍亚尼是习惯法社区。此外，该地区当局并未被纳入林业部为北卢武地区成立的联合小组。在这种情况下，霍亚尼人在中马穆朱地区的领地便被排除在该社区目前正在寻求官方承认的领地范围之外。
本族土地的守护者
根据BRWA提供的数据，他们已经协助九个赛科社区绘制了217788公顷土地的地图。除了洛党（Lodang）、卡里安戈（Kariango）和贝罗帕（Beroppa）三个社区仍在确定他们的边界之外，其他六个社区的地图均已绘制完成。
除了确定边界之外，各社区还明确了各自领地内园林地、定居区、稻田、其他用地等功能区的划定，并且标出了社区长期用来打猎、采集藤条以及伐木盖房的林地。
赛科各个社区主张权利的多片地区——不仅是林地，还包括用来种植农作物和定居的区域——目前属于国有林地。不仅如此，赛科各部族领地中也有一些区域还被纳入了政府新成立的国家土地银行。
这一备受争议的计划允许国家控制其认定的“荒废”土地并将其用于生产性用途，以促进发展。但批评人士担心，这一计划可能与土著团体近来在法律上取得的权益相悖，让国家有权压制各社区一直在努力争取的传统使用权。
在AMAN的阿曼看来，“土地银行就像一个随时可以用来……掠夺社区资源的机器”。
阿曼还提到了赛科领地面临的其他几个威胁，包括伐木和种植园开发的特许经营许可，以及一个在安巴龙领地内建设水电大坝的计划。
乌里亚表示，霍亚尼人的领地一旦得到官方承认，他们便有权利阻止这些项目。他说这样他们就能继续用世代传承下来的环境可持续的方式使用领地。
赛科社区实行的环境保护体系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他们将森林划分为完全保护区和保护林地，前者不受干扰，后者则允许有限利用。这反映了他们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原则，在他们的习惯法文件中记录的一句星卡龙谚语很好地表达了这些原则：“广袤的森林赋予我们生命。善加保护和管理，它就能成为我们集体生活的支柱。忽视它，则将招致饥饿。”
乌里亚还从政治的角度补充说：“国家有责任归还我们被夺走的领地。”
霍亚尼以及其他五个赛科社区目前已经将文件呈递给北卢武地区政府。他们正在翘首以待自己的领地重新回到自己手中。
译者：子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