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2月初发表最新气候变化报告时，人们对此表示震惊，一份澳大利亚报纸将其称为：“世界对气候灾难的觉醒”。但是，截至目前全球变暖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中被当作一个科学领域，这段历史为上述新发现创造了一个语境，在这个语境中，IPCC的新报告威慑力不减，却多了政治上的弦外之音。
大气科学家对全球变暖已经研究了几十年，但直到1988年美国航空航天局的科学家詹姆斯·汉森告诉国会他和其他许多科学家的研究都表明人类正在使地球变暖，特别通过使用化石燃料，这十分危险。这个大胆发言在科学界和政界都引起激烈反响：许多物理学家和化学家都在追寻全球变暖造成严重损害的可能性，而许多政府部门尽管感到了行动的压力，但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抑制化石燃料。“更多的研究”成为每个人都接受的箴言，政府和基金会也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研究资金。在联合国的主持下，科学家和政府组成了一个古怪的混合体——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以追踪和报道研究的进展。
煤炭和石油的大量燃烧可能产生二氧化碳和其它吸收太阳射线的气体，并且导致地球气温的灾难性上升，从1988到1995年，这个假设只是个假设。科学家们按照方案千方百计地重构地球气候的历史，追踪当前的变化。比如，他们研究封闭在冰核里的古代空气中的浓缩温室气体，通过气象气球采集大气样本，检查树木年轮的相对厚度，观察火山喷发的频度。最重要的是，他们努力总结出地球大气的超级计算机模型，以预测未来的世界天气。
1995年，研究和综合两方面的重大核心任务都告一段落。这一年，IPCC发表了报告，断言“迹象的平衡显示”人类活动对地球温度的影响越来越大，而且可能成为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也许是人类得到的最大一个警告。IPCC的报告里用简洁的国际科学语言宣称，人类的能源消耗的数量、特别是需求越来越大，正在伤害地球系统中最基础的部分——太阳能的收支平衡。此后的12年中，尽管有数不清的杰出科学研究，它们的发现本质上只是对1995年报告的补充，只是不断地强化这样一个简单的基本事实：人类烧的化石燃料太多了。
对于欧洲和日本来说，1995年的共识十分令人信服：报告的科学发现构成了京都谈判和后来《京都议定书》的基础，同时也促使大部分发达国家制定大规模的碳减排计划。但是，这一共识并没有被美国接受，其他人的努力也因为美国不愿意提高能源价格而大打折扣。我们的排放继续攀升，许多签署《京都议定书》的西欧国家开始大张旗鼓地实施减排计划。（正在这个时候，中国和印度恰好刚刚开始经济起飞，依靠的正是那些我们知道具有巨大破坏性的技术；西方国家本来应该鼓励他们采取一条更健康的发展道路，但他们没有寻求或者得到什么帮助，这是最富悲剧性的。）2001年，IPCC发表了第三次评估报告（TAR），恰好与布什政权上台同时，但他们甚至拒绝考虑制定一个严格的气候政策。2月初刚发表的第四次评估报告（AR4）的时机似乎要好一些，因为新一届民主党国会开始了一系列广泛的立法行动，最终将减少排放。
新报告的发现中最吸引媒体注意的就是，科学家们比以前更加确信：至今的气候变暖（全球平均气温升高了约一华氏度）是由人类活动引起的。这次的报告用的不再是“可能”，而是“非常可能”，这意味着概率超过90%。但是多年来，那些著名的气候研究专家曾经怀疑这个结论。更多的重要发现在报告中被忽略了，有时报告中的贫乏语言使它们比以前更加晦涩难懂。这些发现包括：
* 大气中的碳含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
* 如果不是煤烟和其他污染物形成的覆盖层暂时帮助地球降温，气温还会升高得更多。
* 其他对气候变暖的解释（例如太阳黑子活动、“城市热岛效应”——由高层建筑密集以及水泥和沥青等保温材料的使用而引起的城市温度上升）现在都可以置之不理了。
* 几乎所有地球上的冻结物都在融化。由于变暖的空气比冷空气携带更多的水分，所以大量降水将会更频繁，而且“冷天、寒夜和霜冻都少了，而热天、暑夜和热浪则变多了”。
这些事实都是给新报告中最重要的部分——对未来的预测——作铺垫的。其实新报告仍然是对以前报告的重复和强调，大部分关于气候变化的预测从研究伊始就做出了：如果我们不马上采取最有力的切实措施减少化石燃料排放，那么在21世纪，我们会眼睁睁的看着气温升高5华氏度，这还是最乐观的估计。从技术角度来说，这就是詹姆斯·汉森所说的一个“截然不同的地球”，毫不夸张，这个地球比人类历史上任何时期都要温暖。
IPCC的讨论过程——科学家们和各国政府代表克服措辞和语言的重重障碍唇枪舌剑地辩论——最多是拜占庭式的，这也使得他们的成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但是，他们为了达成最为公认的结论——其实根本无须争论，就牺牲了最新的评估数据。这是一个合理的办法，但却导致新报告滞后于最新气候科学发现好几年。
这一点在关于海平面上升的讨论中表现得最为明显。研究者们知道海平面在本世纪上升得很快，一部分是因为山岳冰川的融化，一部分因为温水比冷水占的空间更大。新报告翻新了海平面上升的计算，将最乐观的估计数量定为1到2英尺，实际上稍微低于2001年的估计。尽管听起来没有多少，但实际上几个英尺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它们足以淹没许多低洼地带和沿海沼泽及湿地。这一数据多少还可以再行商榷。
然而，在过去的一年半中间，新的研究显示，由于格陵兰岛和南极的冰盾似乎已经开始更快地向海中漂移，海平面的上升速度可能会提高很多。这个新研究中的一些内容出现在艾尔·戈尔的电影《不愿面对的真相》里，詹姆斯·汉森在《纽约书评》中也提到了这个新信息；这就是最近海平面上升告急的原因。但IPCC的报告中对此只有一个简单的警告：“不能排除上升的数值可能更大，但由于对这些效应的理解的有限性，我们无法估计可能性的大小，或者给出海平面上升的上下限，”除此之外只字未提。
简而言之，新报告显然是一个很保守的文件。然而它的预测仍然令人恐惧，这恰恰说明我们所引起的变化有多大，这个变化远远超出了人们的理解。即使在这个保守的文件中，撰写小组也毫不含糊地指出：台风和飓风可能变得更频繁；北极夏季海冰将会退缩甚至可能消失；积雪也会缩小。今年年底，第二工作小组将列出这些变化对人类的影响，把海平面上升的高度转化成难民数量，说明温度和湿度上升对引起疟疾的蚊虫的影响以及热浪可能引起的农业损失。语言可能仍然苍白无力，但结论显然是活生生的。
IPCC历来避免采取任何政治立场，从未提出具体的政策，在新报告中它也保持了这一传统。然而，在关于气候变化的讨论中，报告却引入了一个明显具有困扰性的统计数据。由于碳排放与其对气温的影响存在一个时间差，因此，即使我们现在立刻停止使用煤炭、石油和天然气，每十年气温仍然会继续上升0.2摄氏度。但是，报告写道：“如果所有辐射效应介质（即温室气体）能够维持在2000年的水平，未来20年的气候变暖趋势将减少到每十年0.1摄氏度。”
上面这段话换成通俗易懂的语言，就是说：如果世界各国领导人当年重视了第一个IPCC的报告，在2000年之前就大力维持温室气体排放不再上升的话，气温的预期上升值就会减少到现在预期数值的一半。用realclimate.org专家的话来说，气候变化是一个带有高度“对拖延的惩罚”的问题：年复一年地拖延，惩罚也就变得越来越大大。
这也正是为什么关于气候最重要的新闻不是来自IPCC而是来自华盛顿。20年来美国毫无作为——两党配合默契，纹丝不动，而在本届新国会产生后的头几个星期，竟然掀起了一个行动的小高潮，从加利福尼亚州的参议院亨利·怀克斯曼到佛蒙特州的伯尼·桑德斯，再到亚利桑那州的约翰·麦凯恩等许多人提出一系列议案，呼吁多少都要确定碳减排目标。其中一些议案建议设立“上限与交易”制度，制定二氧化碳排放的整体限制，但同时允许企业自由买卖额定的排放权；这将为减碳措施创造出一个市场。
IPCC报告并没有提出具体的减排数字，但也明确地提出必须迅速深刻地进行减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乐观的方法。报告还预测说，即使我们的措施都是正确的，气温仍然会剧烈上升，而且伴随着所有的物理变化（从一个或其他角度来说）。但是，我们也有理由期待：如果美国能够采取极端手段又快又狠地减排，气温可能会少升高2摄氏度，而走向失控的极地冰川融化也能得到制止。这意味着， 任何有用的立法必须立刻着手实行，并且有人能够将其长期、毫不妥协地坚持下去。同时得到相关委员会主席、加利佛尼亚州参议员芭芭拉·鲍克瑟支持的桑德斯法案就接近这个标准。它呼吁最终到2050年达到80%的减排；由他的总统候选人竞争对手巴拉克·奥巴马共同发起的麦凯恩法案在最终减排数量上就多少显得弱一些。但事情的商讨却迟迟难以开始，要知道，现在要尽快开始行动，这几乎和最终的数字一样重要。
没人期望布什总统会签署这样一个法案。实际上，就连他在今年的国情咨文中提到“气候变化”这个词，许多人都认为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了。（至于他提出的让某些车辆更换燃料等蹩脚建议，大家都把它当作废话。）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与下次总统大选的形势相互关联，立法最终可能在2009年得到通过和签署。IPCC报告的暗示很清楚：这次立法是我们最后一个重要的机会——除了全力以赴地在我们的经济中进行碳减排，在不断恶化的全球变暖面前，任何行动都毫无意义。当然，目前我们的经济只是问题的一部分，尽管我们的人均能源消费高于任何国家，但中国的总体碳排放量在2010年之前可能就会超过我们。即使我们自己开始行动，同时也必须想好如何以最快的速度领导一个大规模的国际行动。
唯一真正振奋人心的进展是去年开始的公众关注的颠覆性提高，这开始于卡特里娜飓风和艾尔·戈尔的电影。一月份，我们中的一些人发起了一个名为“stepitup07.org”的行动，号召美国人在4月14日在自己的社区中召开集会，呼吁国会采取行动。在网站开设短短几周之内，就有来自46个州的600多个团体表示要举行游行，很明白，这是美国有史以来针对全球变暖所进行的最大一次有组织活动。这些团体范围广泛，从环境组织到福音教会到大学学生联谊会都有，把他们联系起来的唯一纽带就是内心的感受（部分原因在于今年冬天的古怪天气）——大家感到地球已经遭受沉重打击，IPCC的评估报告用最保守的语言告诉我们这个打击有多么深重，也告诉我们：哪怕为了一个限制这个破坏的机会，我们也必须付出无穷的努力。
作者简介：比尔·麦奇本经常为《纽约书评》撰稿，米德尔伯里学院学者，著有《自然的终结》和《深度经济：社区的财富与长远的未来》
本文刊登于2007年3月15日发行的《纽约书评》。
同时感谢TomDispatch.com的汤姆·英吉尔哈德。
版权归比尔·麦奇本所有。
首页图片由 Twm™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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