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下，旁遮普省南部幸运水泥厂（Lucky Cement）屋顶上的太阳能电池板熠熠生辉，尽情吸收着阳光。屋顶之下，静谧的控制室内，整齐排列着中国企业宁德时代生产的锂离子蓄电池组。尽管工厂通常会优先使用国家电网的电力，但在几乎每日必至的停电时段，这些电池能为工厂持续供电。
这并非个例。从费萨拉巴德的纺织厂到信德省的食品加工厂，巴基斯坦各个繁忙的工业区内，采用这种“光伏+电池储能”供电模式的企业越来越多。
这些企业，还有富裕家庭正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应对不断飙升的电价和频繁的限电措施（为减轻电站压力而采取的分区停电措施）。而推动这场变革的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因素：中国的电池产能已经超出其自身需求。
但巴基斯坦不能一味依赖中国的电池和光伏产品，而是需要出台相关政策推动相关产品本土化制造、让贫困群体也能用上这项技术，并鼓励安全回收。
中国有产能，巴基斯坦有需求
过去几年中国大幅提高电池产能，以满足电动汽车行业需求和国家绿色能源目标。根据国际能源署（IEA）的数据，全球超过四分之三的电池产自中国。但近期欧洲等市场的电动汽车销售放缓，导致中国电池生产企业面临产能过剩。
与此同时，巴基斯坦正面临日益严重的能源危机，经常停电和高昂的电价已经成为常态，主要原因在于基础设施投资不足以及依赖昂贵的进口化石燃料。这让巴基斯坦成为吸纳价格低廉的中国电池产品的理想市场。根据能源经济与金融分析研究所（Institute for Energy Economics and Financial Analysis，以下简称IEEFA）的数据，尽管具体占比尚未公开，但巴基斯坦目前大部分锂电池进口自中国。
IEA指出，受中国企业之间竞争的影响，2024年锂电池组价格下降了20%。IEEFA数据显示，今年前两个月，巴基斯坦锂电池进口显著增长，若这一趋势持续下去，2025年进口量可能较2024年增长近一倍。
光伏+电池储能=破局之道？
巴基斯坦人已经使用太阳能电池板有很多年，尤其是在农村地区。但如果没有合适的储能系统，太阳能发电的优势就只能体现在白天。现在，“光伏+电池储能”的模式正在彻底改变该国的能源管理方式。2024年7月至2025年3月的九个月里，巴基斯坦进口了12.7吉瓦的太阳能光伏设备，考虑到该国所有能源形式的发电总装机仅46.6吉瓦，这一进口规模着实令人震惊。
已经安装太阳能电池板的用户正在加装中国锂电池以存储电力，而商业用户和新通电地区居民则一步到位，直接安装光储一体化系统。
这些新型系统能够在夜间或停电期间持续供电。对于需要持续电力、且通常依赖柴油发电机的工厂、商铺和办公室而言，这是一项重大的改进。
费萨拉巴德的一位纺织厂主告诉笔者，安装了1.5兆瓦时的电池储能系统后，他的厂子柴油消耗降低了70%。“前期投入确实很高，但预计三年内就能收回成本。更重要的是，我们不再受电力公司摆布了，”他说。
在拉合尔富裕的城市社区，开发商如今已将光伏储能系统作为新房的标准配置。信德省一些比较富裕的农民给水泵也配备了光储一体化供电系统，即便在夜间也能抽水灌溉。
这场无声的能源革命正在巴基斯坦各地上演：从俾路支省的冷链仓库到伊斯兰堡的小型IT公司，光伏储能组合正帮助人们在长达数小时的停电中正常地生产生活。
被边缘化的无电人群
当企业和富裕家庭享受红利之时，许多贫困社区却被甩在了身后。光伏储能系统价格依然不菲，而政府对清洁能源的支持力度却微乎其微。尤其在农村地区、城市的非正规聚居区以及其他服务缺失的区域，人们很难获得安装太阳能设备的小微贷款。弱势群体往往没有地契或抵押物，银行和小额信贷机构因此不愿意向他们发放贷款。
获取能源是权利而非特权阿萨德·马哈茂德，发展问题专家
伊斯兰堡的发展问题专家阿萨德·马哈茂德（Asad Mehmood）警告称，这种趋势可能加剧社会不公。“清洁能源一旦成为少数人的奢侈品，社会分裂的风险就会加深。获取能源是权利而非特权，”他说。
在城市的许多非正规聚居区，居民用电仍然要靠非法接电。通风不良的柴油发电机也随处可见，这不仅让民众承担着高昂的能源成本，还面临健康风险。
与此同时，本就饱受通货膨胀困扰的小商户和农民虽然明知光伏发电长期可节省开支，但很难筹措资金购买光伏设备。若无政策支持，最需要清洁能源的群体可能永远也无法用上清洁能源。
倾销市场还是发展伙伴？
能源专家们还日益担忧，巴基斯坦可能会过度依赖中国制造商。
拉合尔管理科学大学（Lahore University of Management Sciences）一名要求匿名的能源研究员表示：“我们确实获得了价格实惠的技术，但我们的供应渠道也变得极度单一。万一中国调整出口政策或者电池价格再度上涨，那我们该怎么办？”
电池的规范回收和处理也成了日益紧迫的问题。根据全球电子废弃物统计伙伴关系（Global E-waste Statistics Partnership）的数据，目前巴基斯坦的电子废弃物回收率为零，大多数锂电池最终被填埋或由无资质的工人徒手拆解，毫无安全措施可言。这可能引发化学污染、火灾隐患和严重的健康风险。
2020年，巴基斯坦承诺到2030年实现60%的电力来自可再生能源。根据英国智库Ember的统计，截至2023年，巴基斯坦可再生能源发电占比在包含核能和不包含核能的情况下分别为40%和26%。相比经常面临工期延误和政治阻碍的大型水坝或风电场，光伏储能系统能助力巴基斯坦更快实现60%的目标。
但目前这场绿色转型缺乏规范与规划，既无专门针对电池安装、存储和安全的国家标准，也无明确的小型光伏储能系统并网方案。转型的动力大多来自私营个体和企业的自身需求。
重新思考能源的契机
巴基斯坦向光伏储能系统转型，是一个同时解决国家能源困境和助力地球环保的真正契机。但我们必须警惕，当前转型更多的是受市场压力驱动，而非缜密规划的结果。
若巴基斯坦希望这场能源变革真正惠及全体国人，就需要采取以下若干关键举措。
政府必须制定完善的电池回收法规，规范电子废弃物管理，防止环境破坏。
明确产品质量与安装操作标准，避免安全事故和劣质设备进口。
出台补贴政策和易获得的贷款方案，降低光伏储能系统的安装门槛，让小规模农户、个体商户和低收入家庭也能用上光伏储能系统。
最后，巴基斯坦应投资发展本土产业，实现关键部件本土化生产，降低对外国进口的依赖，提高能源自主性。
我们需要做到以下三点：一是出台国家政策，推动清洁能源实现“公平、安全、持久”；二是必须构建一个既能支持企业发展，又能惠及贫困家庭的体系；三是确保今日进口的技术不会成为明日无法处理的废物。
阳光依旧照耀着巴基斯坦的屋顶，太阳能板和电池正默默地为千家万户、商铺工厂送去电力。但它们也带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是主动地塑造自己的能源未来，还是仅仅被动地接受世界抛来的选项？
翻译：Y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