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煤炭“王者归来”？

今年2月，南非矿业和石油资源部长格韦德·曼塔谢（Gwede Mantashe）在开普敦非洲矿业投资大会（Africa Mining Indaba）上表示：“你想要煤炭，我们就提供煤炭。煤炭已经‘王者归来’”。

这场年度盛会旨在吸引矿业投资。曼塔谢的发言是对南非煤炭行业近期增长的回应。国际能源署（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简称IEA）数据显示，2023年南非煤炭产量增长0.7%，预计2024年增长0.8%。

曼塔谢这番表态反映了南非清洁能源转型可能面临的阻力。数据显示，尽管该国风能和太阳能发电占比已从2015年的2%增至2024年的13%，但传统能源仍持续发力。这一表态正值南非筹备11月二十国集团（G20）峰会之际。

在曼塔谢发表上述言论的两个月前，环保活动人士曾聚集在比勒陀利亚高等法院外欢呼雀跃。去年12月，法院做出了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裁决，判定南非政府计划2027年前新建1500兆瓦燃煤发电项目违宪，认为政府既未充分咨询利益相关方意见，也未评估煤电对健康和环境的重大风险。对于这个83% 能源仍依赖煤炭的国家来说，这一判决被视为南非迈向可再生能源的转折点。

环境权利中心（Centre for Environmental Rights，简称CER）律师布兰登·阿迪诺尔（Brandon Abdinor）告诉对话地球，法院的裁决表明，“国家常以技术考量为由（如确保电网稳定和完整性），但这并不足以构成限制公民基本权利的正当依据”。这家非营利组织主导了反对新建煤电项目的诉讼。

然而，曼塔谢的言论是否意味着（政府）有意挑战这一裁决？南非的能源政策又是否会就此转向？

接受对话地球采访的专家称，尽管实现公正能源转型仍任重道远，且煤炭在未来数年内仍将是能源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南非仍有望实现其2050年净零排放目标。

“叫停煤炭”

这起名为“叫停煤炭”（Cancel Coal）的高等法院案件，对政府2019年《综合资源计划》（Integrated Resource Plan，简称IRP2019）中关于煤电扩张的决策提出了质疑。该计划提议，到2023年新增750兆瓦煤电装机，到2027年再增加750兆瓦。

这场诉讼是2021年由非洲气候联盟（African Climate Alliance，简称ACA）、伍卡尼环境正义运动（Vukani Environmental Justice Movement）、基础工作信托（Groundwork Trust）和环境权利中心共同提起的。

他们认为，这一决定违反了南非《宪法》第24条和第28条，分别涉及健康环境权和儿童权利。2017年的一份报告发现，燃煤电站每年导致南非2200多人死亡，并造成24亿美元（300亿南非兰特）的医疗支出和误工损失。

比勒陀利亚法院认定 ，南非政府忽视了扩大煤电对健康和环境的影响，“无视其对儿童的宪法义务”。因此，法院裁定，IRP2019中新增1500兆瓦煤电装机的决定“非法且无效”。

非洲气候联盟“叫停煤炭”运动活动人士思布斯索·阿马尊巴（Sibusiso Mazomba）解释说，该判决要求保护环境，以造福当代和子孙后代。他表示：“今后，在制定可能加剧气候变化的决策时，必须听取儿童的意见，并让他们积极参与到影响其未来的政府决策中。毕竟，儿童将是最直接承受决策后果的一代。”

煤炭扩张的空间？

然而，能源专家克里斯·耶兰德（Chris Yelland）澄清道，该裁决并没有完全禁止煤炭。他解释说，矿产资源和能源部需要在确保能源需求和履行法律义务之间找到平衡。

他说：“政府仍然可以推进新建煤电项目，但前提是必须符合法律和环境要求。”

曼塔谢在开普敦矿业投资大会期间的媒体见面会上表示：“明天是否会新建燃煤发电站，我没法保证，但全球发展趋势表明，我们可以建造一座。”他接着提到南非在碳捕集、利用和封存（Carbon Capture Utilisation and Storage ，简称CCUS）方面的经验，指出该技术能有效降低煤电厂的气候影响。在介绍姆普马兰加省（Mpumalanga）的试点项目时，他透露该项目钻井设施具备储存340亿吨二氧化碳的能力。

环境权利中心律师阿迪诺尔指出，综合评估显示，新建燃煤电站危害巨大，且缺乏可行性。“叫停煤炭”倡导者马尊巴则主张加快太阳能、水力和风能等可再生能源的发展，并指出，同为G20成员国，印度、中国、巴西和土耳其等在可再生能源应用领域已遥遥领先于南非。

社会经济挑战

南非政府的主要担忧是“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Just Energy Transition Partnership，简称JETP）进展缓慢。该倡议于2021年启动，国际合作伙伴最初承诺在2023–2027年期间筹集85亿美元资金，但迄今为止仅落实了25亿美元。南非的《公正能源转型投资计划》 指出，要实现长期脱碳目标，2023–2027年间所需资金规模约为980亿美元。

技能短缺问题仍是南非低碳经济转型面临的重大障碍。总统气候委员会（Presidential Climate Commission，简称PCC）发言人布莱辛·马内尔（Blessing Manele）警告说，目前尚不清楚这一转型将如何影响就业，也无法明确未来劳动力需要哪些具体技能。

他告诉对话地球，在失业率高企、贫困和社会不平等日益严峻的背景下，转型规划在这个问题上就更不能含糊。

这些因素使得南非劳动力技能多元化变得更加复杂。对一个失业率高达31.9%的国家而言，公正转型应当既能减少失业，又能创造就业机会。”

南非煤炭行业创造了超过10万个直接就业岗位，仅次于铂族金属，是矿业领域第二大就业来源。在矿业投资大会上，曼塔谢还主张将煤炭列为“关键矿产”，因为它不仅关乎能源安全，对就业稳定也至关重要。

然而，能源专家尼克·赫德利（Nick Hedley）表示，绿色工业化为南非多个行业提供了更多元的就业机会。在谈到煤炭运输等领域的失业问题时，他表示：“能源转型将催生新的就业机会，从低碳商品的运输，到低碳钢铁、水泥、玻璃、化学品和化肥等可持续材料的生产制造，都将成为未来就业的重要领域。”

赫德利表示，在南非煤炭重镇姆普马兰加省，许多煤炭工人可以转岗到可再生能源领域，但他也补充说道，农业和旅游业也需要拓展就业空间。他说：“三个沿海省份拥有最佳的风能和太阳能资源，具备成为新工业枢纽的巨大潜力，通过更清洁、更具竞争力的制造工艺，推动南非的再工业化进程。”

“叫停煤炭”案的判决再度引发了关于1948–1994年种族隔离制度土地所有权遗留问题的争论。南非国际事务研究所（South Africa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Affairs，简称SAIIA）研究员莱蒂西亚·詹特尔（Letitia Jentel）表示，从可再生能源项目中受益的是可以利用土地发电或将其租给发电企业的土地所有者。她告诉对话地球，这种做法“让能源不平等得以延续，受益的只是政府和私营部门中的少数人……不能真正推动能源民主进程”。为此，詹特尔主张建立一种“福利经济”（wellbeing economy），通过土地再分配来支持社区自主能源项目。

地缘政治“交火”

一方面，西方国家通过JETP等切实措施支持南非煤炭转型。但另一方面，南非与美国近期关系紧张也为转型带来了显著阻力。今年2月，美国国务卿马尔科·卢比奥（Marco Rubio）抵制G20外长会议，声称南非利用这次会议来宣扬“团结、平等和可持续性”。南非总统西里尔·拉马福萨（Cyril Ramaphosa）则轻描淡写地回应：“这不是灭顶之灾”（not a train smash，当地非正式表述“不是大事”），毕竟美国仍派代表出席了会议。

今年3月，美国驻南非大使馆向南非政府通报了总统特朗普2月28日签署的一项行政命令，宣布美国正式退出“公正能源转型伙伴关系”。美国此前承诺提供的5600万美元赠款和10亿美元潜在商业投资化为泡影。受此影响，JETP框架下对南非的资金承诺从138亿美元减至128亿美元。

尽管如此，南非总统府公正能源转型项目管理部门负责人乔安妮·亚维奇（Joanne Yawitch）在声明中表示：“南非仍然坚定地致力于实现公正、公平的能源转型。”亚维奇说，其他所有JETP合作伙伴“仍然坚守承诺”，同时该部门“正在积极与其他资助组织接触，以寻求替代资金来源”。

政治分析家翁加塔·姆提姆卡（Ongama Mtimka）认为，煤炭仍将是南非能源结构的关键组成部分。他表示：“曾经主导脱碳进程的推动力量，现在正面临特朗普政府带来的根本性挑战”，他还补充说，这“可能会给南非等全球南方国家延长煤炭使用期限留下一些空间”。

在阿迪诺尔看来，这是不公正的。

他说：“对于当局和那些从中短期获利的企业来说，煤炭仍然是‘摇钱树’。但如果以人为本，支持煤矿行业转型，他们只需要落实现行法律。”

翻译：奇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