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P30观察 | 落幕：年年岁岁花相似

COP大会至少延期一天，已经成为惯例，COP30也不例外。尽管主席团已经竭尽全力，无奈达成共识就是这么艰难，更何况还有那场火，表面上会议暂停了至少半天。为保持记录完整性，这里对最后两天的会议情况进行些许事后回顾。

11月21日(周五)

贝伦时间11.21(周五)，日程上的最后一天，一大早第二版案文释出。大会主席安德烈·科雷亚·多拉戈（André Corrêa do Lago）召集了短短的非正式通风会，呼吁各方保持团结，随即进入新的磋商中。从地球谈判公报（The Earth Negotiations Bulletin，简称ENB）的图片报道上看，谈判现场到处都是集聚热议的人们(所谓的“Hurdle”)，整个氛围怎一个乱字了得。场外反对的声音也俯首皆是。

既然这一版案文引起如此争议，这当然不会是终版，我也就没有认真阅读。这也是套路，初版强(或者各方意见都在)、二版弱、三版调和，不管怎么样也要争取有个结果。2023年COP28中关于全球盘点的决议，从最初的要素罗列版到终版，也是第二版最弱，终版有所反弹，并提出了让人眼前一亮、至今仍是焦点的“告别化石燃料”措辞。2024年的COP29没有“封面决定”，关于全球盘点实施和减缓工作组议题的文件也出满三版，略不同的是，行文越走越弱，最后前者被放弃，后者勉强通过。

谈判桌外，哥伦比亚主持记者会，20多个国家代表参加，同样是跨越南北的，再次强烈呼吁将“公平告别化石燃料”(just transitioning away from fossil fuel)纳入案文，并宣布将于2026年4月与荷兰政府共同组织“公平告别化石燃料”国际大会，地点暂定哥伦比亚北部城市圣玛尔塔（Santa Marta）。英国《卫报》报道，29个国家向主席团递交了公开信，“威胁”主席，如果本次大会文件无法提及该路线图，他们将不支持这样的成果。

主席团没有召开记者会，几家国际非政府组织——也是COP常客了——“霸占”了媒体中心纷纷对外喊话，对发达国家施加各种压力，但很难听到他们对沙特率领的阿拉伯集团——坚定地反对以任何形式提及“化石燃料”，更别提“告别化石燃料”了——有什么评价，甚是奇妙。

11月22日(周六，加会期)

第三版案文在周六发布。没有惊喜，“化石燃料”一词在核心文件《全球集体努力：团结起来，全球总动员以应对气候变化》中通篇缺席，代之以“向低排放和气候韧性发展的全球转型趋势不可逆转”(第10段)。为响应场内外的强烈呼声，多拉戈主席现场表示就“公正、有序和公平的无化石燃料经济转型”和“停止和反转毁林的森林和气候路线图”进行主席磋商，历时一年，在COP31上进行报告。当然，这属于非正式活动，没有法律效力。

在持续到深夜、一度休会再重启的闭幕全会上，场面之混乱多年未见。巴拿马、乌拉圭、阿根廷等国家对全球适应目标强烈不满，表示该决议通过之前已经要求暂停流程(所谓 point of order)；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独立联盟（Independent Alliance of Latin America and the Caribbean ，简称ALIAC）、环境完整性集团（The Environmental Integrity Group ，简称EIG）、欧盟、塞拉利昂和加拿大表达了类似关切；哥伦比亚发言指出，在减缓工作组(mitigation work programme，简称MWP)文件通过之前也已经举牌表示异议，但主席台视而不见，哥伦比亚要求在MWP案文中加入行业减排、化石能源转型路径内容。巴拉圭要求澄清MWP文件13.b段所述“长期减排政策”(long-erm mitigation policies) 不改变“国家自主”原则。ENB图片报道中高举国家铭牌要求发言的场景比比皆是。

此情此景，能与之“媲美”的大约只有2009年的COP15。不同的是，那年的“哥本哈根协议”最终没有被接受，今年的文件算是通过了——大会被迫休会1个多小时之后，多拉戈主席宣布，经过与秘书处协商后，认定现场的不同意见出现在敲槌之后，因此关于全球适应目标和MWP的决议尘埃落定，不再重开谈判，缔约方的不同意见将记录在案。主席半开玩笑说，因年纪渐长且连日睡眠不足，没有关注到场内动向，请各位原谅。随后俄罗斯、巴拿马又一番你来我往的口角；连梵蒂冈代表都发言了，口音太重实在听不清，但现场响起的倒彩声是很明确的。

在随后的大会流程中，每通过一个文件之前，多拉戈主席都要举着锤子环顾四周，念叨一遍：hearing no objection, it is so decided(没有反对，就这样通过了), 然后敲槌。难为老人家了。在上半场，确实没听到他说这句车轱辘话。

种种迹象表明，2026年年中的波恩会议可能看到更激励的交锋。

最后的记者会

在COP30最后一个记者会上，面对记者关于会场秩序的提问，一脸疲态胡子拉碴的多拉戈主席再一次解释说：闭幕会上要通过那么多文件，我关注的重点在眼前的文件和程序上，确实没有注意到现场动态。(无论如何这里也要为巴西主席团点赞，在如此紧张的日程中还是召开了这场记者会。）

秘书处也给与了回应。那边闭幕会还在进行中，这边秘书处执秘西蒙·斯蒂尔（Simon Stiell）单独召开了记者会，本应该是和主席团联合召开的，但显然全会那里难以脱身。记者指出现场局面混乱，执秘一脸凝重地说，我注意到了，之后要进行一些调查，并采取措施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在开场白中，执秘高度评价COP30会议成果：在国际合作遭遇逆风的情况下，194个缔约方能达成这样共识，非常艰难。对于“行动议程”(action agenda), 虽然是公约外活动，但完全不是“附带表演”(side show), 它们传递出的行动信号非常强烈；对于案文，虽然有点难以理解，请各位注意，亮点多多，特别是公正转型、适应基金和性别议题，都是针对弱势群体和脆弱国家的。在核心文件中，这么几段值得高度关注，大家跟我一起过一下：第11段对《巴黎协定》的意义给与充分肯定，并一致决定走得更远更快，这里包括对1.5°C全球目标的再次确认。这是一个国家退出、其余194个缔约方依然团结在协定之下的关键所在；第10段指出全球转型势不可挡；第15段要求各方履行《巴黎协定》历次缔约方会议决定，包括COP28中的“阿联酋共识”；第29段再次强调1.5°C全球目标，要求加速全方面气候行动；第33段要求各方加速全面实施“国家自主贡献”，努力做得更好(这里谨慎地避开了对“共同但有区别责任”原则的直接提及，笔者注)；第52段决定针对融资目标召开部长级圆桌会议。

记者问道，气候大会都进行到COP30，但“化石燃料”只出现在一次会议中(其实是两次，COP27也涉及到了，笔者注)，是不是算一种失败？执秘回答：这要看你怎么看待失败和进步了。从现状看，2025年全球风光发电量首次超过了煤电，清洁能源投资远超化石能源投资，这就是巨大的进步。

有记者对土耳其和澳大利亚两个“煤炭大国”举办COP31表示悲观，执秘回答：东道国与大会成果并没有必然联系，有时候在最不应该有期待的国家能得到最好的成果，在阿联酋召开的COP28就是个最佳例证。

这个问题在土耳其和澳大利亚联合召开的记者会上也被提到。萨摩亚、瑙鲁代表也参加了这个会议。土耳其代表全程讲本国语言，无翻译，不知所云，大约就是表态吧，其它代表讲英语。澳大利亚代表在回答关于“告别化石能源”的问题时表示：这是我们在COP28就达成的共识，澳大利亚和太平洋国家积极支持，我们将继续推进。从现场交流听，土耳其担任大会主席，澳大利亚担任“大会谈判主席”(Conference negotiating presidency), 这种组合很新鲜。

巴西主席团？

气候大会年年开，人来人往，多数年份结果难出预料，惊喜不多，一点点向前移动。方向正确，道路曲折，年年岁岁花相似。

巴西主席团的表现差强人意，本来抱有更高期望的。一个不太容易理解的地方是，主席团居然不是那么坚定地执行卢拉总统的“旨意”，看上去好像从头到尾都在抗拒。卢拉总统在峰会上发言，指出要制定路线图“摆脱对化石燃料的依赖”，在11月19日返场的时候并没有改口，但在大半个会议进程中，主席团一直“狡辩”说卢拉总统只是简单重复巴西国家报告中的表述。直到场内外气氛高涨到难以视而不见的地步了，主席才默认这个问题在讨论中。可以猜想推动力度不会大。主席团的团结似乎也是个问题，环境部长马里纳·席尔瓦（Marina Silva）与卢拉总统的态度比较接近，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出核心圈子，看上去有点形单影只。

在最后的针对“告别化石燃料路线图”新闻稿中，主席团这样写：有80多个国家支持出现明确的表达，有80多个国家表示反对(with more than 80 countries supporting explicit language and over 80 opposing it), 因此我们决定启动一个主席进程……

前一个“80多”有明确的新闻报告，后一个“80多”不知道是怎么得出来的？难道现场有过投票？据我的观察，声音最响亮的不过是阿拉伯集团那几个国家，以沙特为代表。少数几个国家就能block整个进程，这种故事一再上演，匪夷所思，联合国体系内的议事规则确实需要修改了。纳入投票机制最简单直接，少数服从多数，但通过这个改革措施需要共识，所有国家都同意才行……这是个怪圈。